自成
和王巩六首并次韵
君谈阳朔山,不作一钱直。
岩藏两头虺,瘴落千仞翼。
雅宜驩兜放,颇讶虞舜陟。
暂来已可畏,览镜忧面黑。
况子三年囚,苦雾变饮食。
吉人终不死,仰荷天地德。
我来黄冈下,欹枕江流碧。
江南武昌山,向我如咫尺。
春蔬黄土软,冻笋苍崖拆。
此行我累君,乃反得安宅。
遥知丹穴近,为劚勾漏石。
他年分刀圭,名字挂仙籍。
(君许惠桂州丹砂。
)少年带刀剑,但识従军乐。
老大服犁锄,解佩付镕铄。
虽无献捷功,会赐力田爵。
敲冰春捣纸,刈苇秋织箔。
栎林斩冬炭,竹坞收夏箨。
四时俯有取,一饱天所酢。
君生纨绮间,欲学非其脚。
左右玉纤纤,束薪谁为缚。
勿令闻此语,翠黛頩将恶。
笑我一间茅,妇姑纷六凿。
欲结千年实,先摧二月花。
故教穷到骨,要使寿无涯。
久已逃天网,何须服日华。
宾州在何处,为子上栖霞。
(楼名。
)邻里有异趣,何妨倾盖新。
殊方君莫厌,数面自成亲。
默坐无余事,回光照此身。
他年赤墀下,玉立看垂绅。
平生我亦轻余子,晚岁人谁念此翁。
巧语屡曾遭薏苡,瘦词聊复托芎藭。
子还可责同元亮,妻却差贤胜敬通。
若问我贫天所赋,不因迁谪始囊空。
君家玉臂贯铜青,下客何时见目成。
勤把铅黄记宫样,莫教弦管作蛮声。
熏衣渐叹衙香少,拥髻遥怜夜语清。
记取北归携过我,南江风浪雪山倾。
(君自南江赴任,不一过我。
)
迁居(有引)
吾绍圣元年十月二日至惠州,寓合江楼,是月十八日迁于嘉祐寺。
二年三月十九日复迁于合江楼,三年四月二十日复归于嘉祐寺。
时方卜筑白鹤峰之上,新居成,庶几其少安乎。
前年家水东,回首夕阳丽。
去年家水西,湿面春雨细。
东西两无择,缘尽我辄逝。
今年复东徙,旧馆聊一憩。
已买白鹤峰,规作终老计。
长江在北户,雪浪舞吾砌。
青山满墙头,{髟委}{髟?}几云髻。
虽惭抱朴子,金鼎陋蝉蜕。
犹贤柳柳州,庙俎荐丹荔。
吾生本无待,俯仰了此世。
念念自成劫,尘尘各有际。
下观生物息,相吹等蚊蚋。
赠徐干诗
惊风飘白日。
忽然归西山。
圆景光未满。
众星灿以繁。
志士营世业。
小人亦不闲。
聊且夜行游。
游彼双阙间。
文昌郁云兴。
迎风高中天。
春鸠鸣飞栋。
流猋激棂轩。
顾念蓬室士。
贫贱诚足怜。
薇藿弗充虚。
皮褐犹不全。
慷慨有悲心。
兴文自成篇。
宝弃怨何人。
和氏有其愆。
弹冠俟知己。
知己谁不然。
良田无晚岁。
膏泽多丰年。
亮怀璠玙美。
积久德愈宣。
亲交义在敦。
申章复何言。
与元九书
月日,居易白。微之足下:自足下谪江陵至于今,凡枉赠答诗仅百篇。每诗来,或辱序,或辱书,冠于卷首,皆所以陈古今歌诗之义,且自叙为文因缘,与年月之远近也。仆既受足下诗,又谕足下此意,常欲承答来旨,粗论歌诗大端,并自述为文之意,总为一书,致足下前。累岁已来,牵故少暇,间有容隙,或欲为之;又自思所陈,亦无出足下之见;临纸复罢者数四,卒不能成就其志,以至于今。
今俟罪浔阳,除盥栉食寝外无余事,因览足下去通州日所留新旧文二十六轴,开卷得意,忽如会面,心所畜者,便欲快言,往往自疑,不知相去万里也。既而愤悱之气,思有所浊,遂追就前志,勉为此书,足下幸试为仆留意一省。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经》首之。就《六经》言,《诗》又首之。何者?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上自圣贤,下至愚騃,微及豚鱼,幽及鬼神。群分而气同,形异而情一。未有声入而不应、情交而不感者。
圣人知其然,因其言,经之以六义;缘其声,纬之以五音。音有韵,义有类。韵协则言顺,言顺则声易入;类举则情见,情见则感易交。于是乎孕大含深,贯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气泰,忧乐合而百志熙。五帝三皇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为大柄,决此以为大窦也。故闻“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则知虞道昌矣。闻五子洛汭之歌,则知夏政荒矣。言者无罪,闻者足诫,言者闻者莫不两尽其心焉。
洎周衰秦兴,采诗官废,上不以诗补察时政,下不以歌泄导人情。用至于谄成之风动,救失之道缺。于时六义始剚矣。《国风》变为《骚辞》,五言始于苏、李。《诗》、《骚》皆不遇者,各系其志,发而为文。故河梁之句,止于伤别;泽畔之吟,归于怨思。彷徨抑郁,不暇及他耳。然去《诗》未远,梗概尚存。故兴离别则引双凫一雁为喻,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为比。虽义类不具,犹得风人之什二三焉。于时六义始缺矣。晋、宋已还,得者盖寡。以康乐之奥博,多溺于山水;以渊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园。江、鲍之流,又狭于此。如梁鸿《五噫》之例者,百无一二。于时六义浸微矣!陵夷至于梁、陈间,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已。噫!风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岂舍之乎?顾所用何如耳。设如“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棠棣之华”,感华以讽兄弟;“采采芣苡”,美草以乐有子也。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嘲风雪、弄花草而已。于时六义尽去矣。
唐兴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数。所可举者,陈子昂有《感遇诗》二十首,鲍防《感兴诗》十五篇。又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至于贯穿古今,覙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十三四。杜尚如此,况不迨杜者乎?仆常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废食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粗陈于左右。
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之”字、“无”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则知仆宿习之缘,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又自悲。
家贫多故,二十七方从乡赋。既第之后,虽专于科试,亦不废诗。及授校书郎时,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见皆谓之工,其实未窥作者之域耳。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时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屡降玺书,访人急病。
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间,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于指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进闻于上。上以广宸听,副忧勤;次以酬恩奖,塞言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闻而谤已成矣!
又请为左右终言之。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以为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不相与者,号为沽誉,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诫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有邓鲂者,见仆诗而喜,无何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而衢死。其余即足下。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呜呼!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耶?不然,何有志于诗者,不利若此之甚也!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初应进士时,中朝无缌麻之亲,达官无半面之旧;策蹇步于利足之途,张空拳于战文之场。十年之间,三登科第,名落众耳,迹升清贯,出交贤俊,入侍冕旒。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亦其宜也。
日者闻亲友间说,礼、吏部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为准的。其余诗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哉?”由是增价。又足下书云: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娱乐,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篆之戏,不足为多,然今时俗所重,正在此耳。虽前贤如渊、云者,前辈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间。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窃时之名已多。既窃时名,又欲窃时之富贵,使己为造物者,肯兼与之乎?今之屯穷,理固然也。况诗人多蹇,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而屯剥至死。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近日孟郊六十,终试协律;张籍五十,未离一太祝。彼何人哉!况仆之才又不迨彼。今虽谪佐远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万,寒有衣,饥有食,给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谓不负白氏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数月来,检讨囊帙中,得新旧诗,各以类分,分为卷目。自拾遗来,凡所遇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动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一百韵至两百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凡为十五卷,约八百首。异时相见,当尽致于执事。
微之,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者,知仆之道焉。其余杂律诗,或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亲朋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欢,今铨次之间,未能删去。他时有为我编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所爱者,并世而生,独足下耳。然百千年后,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故自八九年来,与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以诗相娱。知吾罪吾,率以诗也。
如今年春游城南时,与足下马上相戏,因各诵新艳小律,不杂他篇,自皇子陂归昭国里,迭吟递唱,不绝声者二十里余。攀、李在傍,无所措口。知我者以为诗仙,不知我者以为诗魔。何则?劳心灵,役声气,连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当美景,或花时宴罢,或月夜酒酣,一咏一吟,不觉老之将至。虽骖鸾鹤、游蓬瀛者之适,无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与足下外形骸、脱踪迹、傲轩鼎、轻人寰者,又以此也。
当此之时,足下兴有余力,且欲与仆悉索还往中诗,取其尤长者,如张十八古乐府,李二十新歌行,卢、杨二秘书律诗,窦七、元八绝句,博搜精掇,编而次之,号为《元白往还集》。众君子得拟议于此者,莫不踊跃欣喜,以为盛事。嗟乎!言未终而足下左转,不数月而仆又继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为之太息矣!
仆常语足下,凡人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况仆与足下,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况他人乎?今且各纂诗笔,粗为卷第,待与足下相见日,各出所有,终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见是何地,溘然而至,则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念则书,言无铨次。勿以繁杂为倦,且以代一夕之话言也。
居易自叙如此,文士以为信然。
红桥游记
出镇淮门,循小秦淮折而北,陂岸起伏多态,竹木蓊郁,清流映带。人家多因水为园亭树石,溪塘幽窃而明瑟,颇尽四时之美。拿小艇,循河西北行,林木尽处,有桥宛然,如垂虹下饮于涧;又如丽人靓妆袨服,流照明镜中,所谓红桥也。
游人登平山堂,率至法海寺,舍舟而陆径,必出红桥下。桥四面触皆人家荷塘。六七月间,菡萏作花,香闻数里,青帘白舫,络绎如织,良谓胜游矣。予数往来北郭,必过红桥,顾而乐之。
登桥四望,忽复徘徊感叹。当哀乐之交乘于中,往往不能自喻其故。王谢冶城之语,景晏牛山之悲,今之视昔,亦有怨耶!壬寅季夏之望,与箨庵、茶村、伯玑诸子,倚歌而和之。箨庵继成一章,予以属和。
嗟乎!丝竹陶写,何必中年;山水清音,自成佳话,予与诸子聚散不恒,良会未易遘,而红桥之名,或反因诸子而得传于后世,增怀古凭吊者之徘徊感叹如予今日,未可知者。
杂剧·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楔子
(冲末扮赵国器扶病引净扬州奴、旦儿翠哥上)(赵国器云)老夫姓赵,名国器,祖贯东平府人氏。因做商贾,到此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嫡亲的四口儿家属:浑家李氏,不幸早年下世;所生一子,指这郡号为名,就唤做扬州奴;娶的媳妇儿,也姓李,是李节使的女孩儿,名唤翠哥,自娶到老夫家中,这孩儿里言不出,外言不入,甚是贤达。想老夫幼年间做商贾,早起晚眠,积儹成这个家业。指望这孩儿久远营运。不想他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只伴着那一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吃穿衣饭,不着家业,老夫耳闻目睹,非止一端;因而忧闷成疾,昼夜无眠;眼见的觑天远,入地近,无那活的人也。老夫一死之后,这孩儿必败我家,枉惹后人谈论。我这东邻有一居上,姓李名实,字茂卿。此人平昔与人寡合,有古君子之风,人皆呼为东堂老子;和老夫结交甚厚,他小老夫两岁,我为兄,他为弟,结交三十载,并无离间之语。又有一件,茂卿妻恰好与老夫同姓,老夫妻与茂卿同姓,所以亲家往来,胜如骨肉。我如今请过他来,将这托孤的事,要他替我分忧;未知肯否何如?扬州奴那里?<扬州奴应科,云)你唤我怎么?老人家,你那病症,则管里叫人的小名儿,各人也有几岁年纪,这般叫,可不折了你?(赵国器云)你去请李家叔叔来,我有说的话。(扬州奴云)知道。下次小的每,隔壁请东堂老叔叔来。(赵国器云)我着你去。(扬州奴云)着我去,则隔的一重壁,直起动我走这遭儿!(赵国器云)你怎生又使别人去?(扬州奴云)我去,我去,你休闹。下次小的每,革皮马!(赵国器云)只隔的个壁儿,怎要骑马去?(扬州奴云)也着你做我的爹哩!你偏不知我的性儿,上茅厕去也骑马哩。(赵国器云)你看这厮!(扬州奴云)我去,我去,又是我气着你也!出的这门来,这里也无人,这个是我的父亲,他不曾说一句话,我直挺的他脚稍天;这隔壁东堂老叔叔,他和我是各白世人,他不曾见我便罢,他见了我呵,他叫我一声扬州奴,哎哟!吓得我丧胆亡魂,不知怎生的是这等怕他!说话之间,早到他家门首。(做咳嗽科)叔叔在家么?(正末扮东堂老上,云)门首是谁唤门?(扬州奴云)是你孩儿扬州奴。(正末云)你来怎么?(扬州奴云父亲着扬州奴请叔叔,不知有甚事。(正末云)你先去。我就来了。(扬州奴云)我也巴不得先去。自在些儿。(下)(正末云)老夫姓李名实.字茂卿,今年五十八岁。本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流落在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老夫幼年也曾看几行经书,自号东堂居士;如今老了,人就叫我做东堂老子。我西家赵国器。比老夫长二岁?
峭纾滞髟⒃诖耍幌蛲彝础R丫嘣亍=照孕秩酒浼膊。恢猩跏拢叛镏菖辞胛遥『靡惨ヌ酵T缫牙吹矫攀住Q镏菖惚ㄓ敫盖字馈K滴业搅艘病?扬州奴做报科,云)请的李家叔叔,在门首哩。(赵国器云)道有请。(正末做见科,云)老兄染病,小弟连日穷忙,有失探望.勿罪勿罪。(赵国器云)请坐。(正末云)老兄病体如何?(赵国器云)老夫这病,则有添,无有减,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正末云)曾请良医来医治也不曾?(赵国器云)嗨!老夫不曾延医。居士与老夫最是契厚,请猜我这病症咱。(正末云)老兄着小弟猜这病症.莫不是害风寒暑湿么?(赵国器云)不是。(正末云)莫不是为饥饱劳逸么?(赵国器云)也不是。(正末云)莫不是为些忧愁思虑么?(赵国器云)哎哟!这才叫做知心之友。我这病,正从忧愁思虑得来的。(正末云)老兄差矣,你负郭有田千顷,城中有油磨坊,解典库,有儿有妇,是扬州点一点二的财主;有甚么不足,索这般深思远虑那?(赵国器云)嗨!居士不知。正为不肖子扬州奴,自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他合着那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日后必然败我家业。因此上忧懑成病,岂是良医调治得的?(正末云)老兄过虑,岂不闻邵尧夫戒子伯温曰:“我欲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父没观其志,父没观其行。“父母与子孙成家立计,是父母尽己之心;久以后成人不成人,是在于他,父母怎管的他到底。老元这般焦心苦思。也是干落得的。(赵国器云)虽然如此,莫说父子之情,不能割舍;老夫一生辛勤,挣这铜斗儿家计,等他这般废败,便死在九泉,也不瞑目.今日请居上来,别无可嘱,欲将托孤一事,专靠在居士身上,照顾这不肖,免至流落;老夫衔环结草之报,断不敢忘。(正末起身科,云)老兄重托,本不敢辞。但一者老兄寿算绵远;二者小弟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亲,扬州奴未必肯听教训;三者老兄家缘饶富,“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请老兄另托高贤,小弟告回。(赵国器云)扬州奴,当住叔叔咱!居士何故推托如此?岂不闻:“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老夫与居士通家往来,三十余年,情同胶漆,分若陈雪,今病势如此,命在须臾,料居士素德雅望,必能不负所请,故敢托妻寄子。居士!你平日这许多慷慨气节,都归何处,道不的个“见义不为,无勇也“!(做跪。正末回跪科,云)呀!老兄,怎便下如此重礼!则是小弟承当不起。老兄请起,小弟仍允便了。(赵国器云)扬州奴,抬过桌儿来者。(扬州奴云)下次小的每,掇一张桌儿过来着。(赵
国器云我使你,你可使别人!(扬州奴云)我掇,我掇!你这一伙弟子孩儿们,紧关里叫个使使。都走得无一个。这老儿若有些好歹,都是我手下卖了的。(做掇桌儿科,云)哎哟!我长了三十岁,几曾掇桌儿,偏生的偌大沉重。(做放桌儿科)(赵国器云)将过纸墨笔砚来。(扬州奴云)纸墨笔砚在此。(赵国器做写科,云)这张文书我已写了,我就画个宇。扬州奴,你近前来。这纸上.你与我正点背画个字者。(扬州奴云)你着我正点背画,我又无罪过,正不知写着甚么来。两手搦得紧紧的,怕我偷吃了!(做画字科,云)字也画了,你敢待卖我么?(正末云)你父亲则不待要卖了你待怎生?(赵国器云)这张文书,请居士收执者。(又跪)(正末收科)(赵国器云)扬州奴,请你叔叔坐下者。就唤你媳妇出来.(扬州奴云)叔叔观坐着哩,大嫂,你出来。(旦儿上科)(赵国器云)扬州奴,你和媳妇儿拜你叔父八拜(扬州奴云)着我拜,又不是冬年节下,拜甚么?(正未云)扬州奴,我和你争拜那?(扬州奴云)叔叔休道着我拜八拜,终日见叔叔拜。有甚么多了处?(旦儿云)只依着父亲,拜叔叔咱。(扬州奴云)闭了嘴,没你说的话!靠后!咱拜!咱拜!(做拜科,云)一拜权为八拜。(起身做整衣科,云)叔叔,家里婶子好么?(正末怒科,云)口退!(扬州奴云)这老子越狠了也。(正末云)扬州奴,你父亲是甚么病?(扬州奴云)您孩儿不知道。(正末云)噤声!你父亲病及半年,你襕地不知道,你岂不知父病子当主之?(扬州奴云)叔叔息怒,父亲的症侯,您孩儿待说不知来。可怎么不知;待说知道来,可也忖量不定。只见他坐了睡。睡了坐,敢是久活动些。(正末云)扬州奴,你父亲立与我的文书上。写着的甚么哩?(扬州奴云)您孩儿不知。(正末云)你既不知,你可怎生正点背画字来?(扬州奴云)父亲着您孩儿画,您孩儿不敢不画。(正末云)既是不知,你两口儿近前来,听我说与你。想你父亲生下你来,长立成人,娶妻之后,你伴着狂朋怪友,饮酒非为,不务家业,忧而成病。文书上写着道:“扬州奴所行之事,不曾禀问叔父李茂卿,不许行。假若不依叔父教训,打死勿论。“(扬州奴做打悲科,云)父亲,你好下的也,怎生着人打死我那!(赵国器云)儿也,也是我出于无奈。(正末云)老兄免忧虑,扬州奴断然也不敢了也。(唱)
【仙吕】【赏花时】为儿女担优鬓已丝,为家资身亡心未死,将这把业骨头常好是费神思。既老兄托妻也那寄子,(带云)老兄免忧虑。(唱)我着你终有个称心时。(下)
(扬州做扶赵国器科,云)大嫂,这一会儿父亲面色不好,扶着后堂中去。父亲,你精细打着。(赵国器云)扬州,你如今已成人长大,管领家私,照觑家小,省使俭用。我眼见的无活的人也。(诗云)只为生儿性太庸,日夜忧愁一命终;若要趋庭承教训,则除梦里再相逢。(同下)
第一折
(丑扮卖茶上,诗云)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不将可口味,难近使钱人。小可是卖茶的。今日烧得这镟锅儿热了,看有甚么人来。(净扮柳隆卿、胡子传上)(柳隆卿诗云)不养蚕桑不种田,全凭马扁度流年。(胡子传诗云)为甚侵晨奔到晚,几个忙忙少我钱。(柳隆卿云)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我两个不会做甚么营生买卖,全凭这张嘴抹过日子。在城有一个赵小哥扬州奴,自从和俺两个拜为兄弟,他的勾当,都凭我两个,他无我两个,茶也不吃,饭也不吃。俺两个若不是他呵,也都是饿死的。(胡子传云)哥,则我老婆的裤子,也是他的;哥的网儿,也是他的。(柳隆卿云)哎哟!坏了我的头也。(胡子传云)哥,我们两个吃穿衣饭,那一件儿不是他的。我这几日不曾见他,就弄得我手里都焦干了。哥,咱茶房里寻他去,若寻见他,酒也有,肉也有。吃不了的,还包了家去,与我浑家吃哩。(柳隆卿做见卖茶的科,云)兄弟说得是。卖茶的,赵小哥曾来么?(卖茶云)赵小哥不曾来哩。(柳隆卿云)你与我看着。等他来时,对俺两个说。俺两个且不吃茶哩。(卖茶云)理会的。赵小哥早来了。(扬州奴上,诗云)四肢八脉则带俏,五脏六腑却无寸。村入骨头挑不出,俏从胎里带将来。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人口顺多唤我做赵小哥。自从我父亲亡化了,过日月好疾也.可早十年光景。把那家缘过活,金银珠翠,古董玩器,田产物业,孽畜牛羊,油磨房,解典库,丫鬟奴仆,典尽卖绝,都使得无了也。我平日间使惯了的手,吃惯了的口,一二日不使得几十个银子呵,也过不去。我结交了两个兄弟,一个是柳隆卿,一个是胡子传,他两个是我的心腹朋友,我一句话还不曾说出来,他早知道,都是提着头便知尾的,着我怎么不敬他。我父亲说的,我到底不依。但他两个说的,合着我的心,趁着我的意,恰便经也似听他。这两日不见他,平日里则在那茶房里厮等,我如今到茶房里问一声去。(做见科)(卖茶云)赵小哥,你来了也,有人在茶房里坐着,正等你来哩。二位,赵小哥来了也。(胡子传云)来了来了,我和你一个做好,一个做歹,你出去。(柳隆卿云)兄弟。你出去。(胡子传云)哥,你出去。(柳隆卿做见科,云)哥,你在那里来,俺等了你一早起了。(扬州奴云)哥,这两日你也不来望我一眼。(柳隆卿云)胡子传也在这里。(扬州奴云)我自过去。(见科,云)哥,唱喏咱。(胡子传不采科)(柳隆卿云)小哥来了。(胡子传云)那个小哥?(柳隆卿云)赵小哥。胡子传云)他老子在那里做官来?他也是小哥!诈官的该徒,我根前歪充,叫总甲来,绑了这弟子孩儿。(扬州
奴云好没分晓,敢是吃早酒来。(柳隆卿云)俺等了一早起,没有吃饭哩。(扬州奴云)不曾吃饭哩,你可不早说,谁是你肚里蚘虫。与你一个银子,自家买饭吃去。(做与砌末科)(胡子传云)看茶与小哥吃。你可这般嫩,就当不得了。(扬州奴云)哥,不是我嫩,还是你的脸皮忒老了些。(柳隆卿云)这里有一门亲事,俺要作成你。(扬州奴云)哥,感承你两个的好意。我如今不比往日,把那家缘过活,都做筛子喂驴,漏豆了。止则有这两件儿衣服,妆点着门面,我强做人哩,你作成别人去罢。(胡子传云)我说来么,你可不依我,这死狗扶不上墙的。(扬州奴云)哥,不是扶不上,我腰里货不硬挣哩。(柳隆卿云)呸!你说你无钱,那一所房子,是披着天王甲,换不得钱的?(扬州奴云)哎哟!你那里是我兄弟,你就是我老子,紧关里谁肯提我这一句。是阿!我无钱使,卖房子便有钱使。哥,则一件,这房子,我父亲在时只番番瓦,就使了一百锭。如今谁肯出这般大价钱。(胡子传云)当要一千锭,只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绽。人都抢着买了。(扬州奴云)说的是。当要一千锭,则要五百锭;当要五百绽,则要二百五十锭。人都抢着买,可不磨扇坠着手哩。哥也,则一件。争奈隔壁李家叔叔有些难说话。成不得!成不得!(胡子传云)李家叔叔不肯呵,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扬州奴云)是阿,他不肯,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如今便卖这房子,也要个起功局、立帐子的人。(柳隆卿云)我便起功局。(胡子传云)我便立帐子。(扬州奴云)哦!你起功局,你立帐子。卖了房子,我可在那里住?(柳隆卿云)我家里有一个破驴棚。(扬州奴云)你家里有个破驴棚,但得不漏,潜下身子,便也罢。可把甚么做饭吃?(胡子传云)我家里有一个破沙锅,两个破碗,和两双折箸,我都送与你,尽勾了你的也。(扬州奴云)好弟兄,这房子当要一千锭,则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锭。人见价钱少,就都抢着买。李家叔叔不肯呵,胁肢里扎他一指头便了。你替我立帐子,你替我起功局。你家有间破驴棚,你家有个破沙锅,你家有两个破碗,两双折箸,我尽勾受用快活。不着你两个歹弟子孩儿,也送不了我的命。(同下)(正未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老夫李茂卿的便是。不想我老友直如此先见,道:“我死之后,不肖子必败吾家。“今日果应其言。恋酒迷花,无数年光景,家业一扫无遗。便好道知子莫过父,信有之也。(唱)
【仙吕】【点绛唇】原是祖父的窠巢,谁承望子孙不肖,剔腾了。想着这半世勤劳,也枉做下千年调。
【混江龙】我劝咱人便休生奸狡,则恐怕命中无福也难消。大古来前生注定,谁许你今世贪饕,那一个积趱的运穷呵君子拙。那一个享用的家富也小儿骄。(带云)我想这钱财,也非容易博来的。也非容易博来的。(唱)作买卖,,恣虚嚣;开田地,广锄刨;断河泊,截渔樵;凿山洞,取煤烧。则他那经营处,恨不的占尽了利名场,全不想到头时,刚落得个邯郸道。都是些喧檐燕雀,巢苇的这鹪鹩。
(旦儿上,云)自家翠哥的便是。自从公公亡化过了,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得罄尽,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哩。我去告诉那东堂叔叔咱。这便是他家了,不免径入。(作见科,正末云)媳妇儿,你来做甚么?(旦儿云)自从公公亡化之后,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尽了,他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翠哥一径的禀知叔叔来(正末云)我知道了也。等那贼生来时,我自有个主意。(扬州奴同二净上)(柳隆卿云)赵小哥,上紧着干,迟便不济也。(扬州奴云)转湾抹角,可早来到李家门首。哥,则一件,我如今过去,便不敢提这卖房子,这老儿可有些兜搭,难说话;慢慢的远打周遭和他说。你两个且休过来。(做见唱喏科,云)叔叔、婶子,拜揖。(见旦儿瞅科)你来怎的,敢是你要告我那?(正末云)扬州奴,你来怎的?(扬州奴云)我媳妇来见叔叔,我怕他年纪小,失了体面。(二净入见正末,施礼拜科)(正末怒科,云)这两个是什么人?(二净云)俺们都是读半鉴书的秀才,不比那伙光棍。(正末怒科,云)你来俺家有何事?(柳隆卿云)好意与他唱喏,倒恼起来,好没趣。(扬州奴云)是您孩儿的相识朋友,一个是柳隆卿,一个是胡子传。(正末云)我认的甚么柳隆卿、胡子传,引着他们来见我!扬州奴!(唱)
【油葫芦】你和这狗党狐朋两个厮趁着。(云)扬州奴你多大年纪也?(扬州奴云)您孩儿三十岁了。(正末云)噤声!(唱)又不是年纪小,怎生来一桩桩好事不曾学!(带云)可也怪不的你来。(唱)你正是那内无老父尊兄道,却又外无良友严师教。(云)扬州奴。你有的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便不到的哩。(正末唱)你把家私米荡散了,将女儿冻饿倒。我也还望你有个醉还醒,迷还悟,梦还觉;儹地的可只与这等两个做知交。
(扬州奴云)这柳隆卿、胡子传,是您孩儿的好朋友。(正末云)扬州奴。(唱)
【天下乐】哎,儿也,可道是人伴着贤良心那智转高。(带云)扬州奴,你只瞒了别人,却瞒不过老夫。(唱)你曾出的胎也波胞,你娘将你那绷藉包,你娘将那酥蜜食养活得偌大小。(带云)你父亲也只为你不务家业,忧病而死。(唱)先气得个娘命夭,后并的你那父死了。(带石)好也啰!好也啰!(唱)你可什么养子防备老!
(扬州奴云)叔叔,这两个人你休看得他轻,可都是读半鉴书的。(正末云)扬州奴,你平日间所行的勾当,我一桩桩的说,你则休赖。(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平日间敬的可是那一等人,不敬的可是那一等人,叔叔,你说与孩儿听咱。(正末唱)
【哪吒令】你见一个新旦色城呵,(带云)贼丑生,你便道:请波!请波!(唱)连忙的紧邀。你见一个良人妇叩门呵,(带云)你便道:疾波!疾波!(唱)你便降阶儿的接着。你见一个好秀才上门呵,(带云)你便道:家里没啰!家里没啰!(唱)你抽身儿躲了。你傲的是攀蟾折桂,你敬的是闭月羞花貌,甚么是那晏平仲善与人交。
【鹊踏枝】你则待要爱纤腰,可便似柔条。不离了舞榭歌台,不俫,更那月夕花朝。想当日个按六幺,舞霓裳未了,猛回头烛灭香消。
(云)扬州奴,你久以后有的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不到的叫化哩。(正末唱)
【寄生草】我为甚叮咛劝、叮咛道,你有祸根、有祸苗。你抛撇了这丑妇家中宝,挑踢着美女家生哨。哎!儿也!这的是你白作下穷汉家私暴。只思量倚檀槽听唱-曲[桂枝香],你少不的撇摇槌学打几句[莲花落]。
【六幺序】那里面藏圈套,都是些绵中刺,笑里刀,那一个出得他掴打挝揉,止不过帐底鲛绡,酒畔羊羔,殢人的玉软香娇。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抵多少月黑风高。那泼烟花专等你个腌材料,快准备着五千船盐引,十万坦茶挑。
【幺篇】你把他门限儿蹅着,消息儿汤着;那里面又没官僚,又没王条,又没公曹,又没囚牢;到的来金谷也那富饶,早半合儿断送了。直教你无计能逃,有路难超。搜剔尽皮格也那翎毛,浑身遍体星星开剥,尽着他炙火專烹炮。那虔婆一对刚牙爪,遮莫你手轻脚疾,敢可也做了骨化形销。
(云)扬州奴,你来怎的?(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无事也不敢来,今日一径的来告禀叔叔知道。自从俺父亲亡过,十年光景,只在家里死丕丕的闲坐,那钱物则有出去的,无有进来的;便好道“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又道是“家有千贯,不如日进分文“。您孩儿想来,原是旧商贾人家,如今待要合人做些买卖去,争奈乏本。您孩儿想来,家中并无甚值钱的物件,止有这一所宅子,还卖的五六百锭。等我卖了做本钱。您孩儿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儿。(正禾云)哦!你将那汕磨房、解典库,金银珠翠.田产物业,都将来典尽卖绝了。止有这所栖身宅子。又要卖。你卖波,我买。(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要,把这房子东廊西舍,前堂后阁,门窗户闼,上下也点看一看,才好定价。(正末云)也不索看。(唱)
【一半儿】问甚么东廊西舍是旧椽儹,(扬州奴云)前厅和后阁,都是新翻瓦的。(正末唱)问甚么那后阁前堂都是新盖造。(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要呵,你侄儿填定价钱五百锭,莫不忒多了些么?(正末唱)不是你歹叔叔嫌你索的来忒价高。(扬州奴云)叔叔,这钱钞几时有?(正末云)这许多钱钞,也一时办不迭?(唱)多半月,少十朝。(扬州奴云)叔叔,这项货紧,则怕着人买将去了。(正末云)你要五百锭.我先将二百五十锭交付你。(唱)我将这五百锭做一半儿赊来一半儿交。
(云)小大哥,你去取的来。(小末做取钞科,云)父亲,二百五锭在此:(正末付旦,扬州奴做夺科,云)拿来,你那嘴脸,是掌财的?(做递与二净科,云)哥,你两人拿着。(正末云)你把这钞使完了时,再没宅子好卖了,你自去想咱。(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各扎邦便觅合子钱。(背云)哥,这二百五十锭,尽勾了。先去买十只大羊,五果五菜,响糖狮子,我那丈母与他一张独桌儿,你们都是鸳鸯客,把那桌子与我一字儿摆开着。(柳隆卿云)随你摆布。(正末做听科,云)扬州奴,你做甚么来?(扬州奴云)没。您孩儿商议做买卖哩。拿这钞去,置买各项货物,都要堆在桌子上,做一字儿摆开,着那过来过往的人见了,称赞道,好一个大本钱的客人,也有些光彩。您孩儿这一遭做买卖,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哩。(正末云)好儿,你着志者!(扬州奴云)嗨!几乎被那老子听见了。哥,吃罢那头汤,天道暄热,都把那帽笠去了,把那衣服松一松,将那四下的吊窗都与我推开了。(正末云)扬州奴,你说甚的?(扬州奴云)没。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到那榻房里,不要黑地里交与他钞;黑地里交钞,着人瞒过了。常言道:“吃明不吃暗“,你把吊窗与我推开,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正末云)好儿也,不枉了。(扬州奴云)老儿去了也。哥,下了那分饭,临散也,你把住那楼胡梯门。你便执壶,我便把盏,再吃个上马的钟儿。着我那大姐宜时景,带舞带唱华严的那海会。(正末云)扬州奴,你怎的说?(扬州奴云)没。(正末云)你看这厮!(唱)
【赚煞】你将这连天的宅憎嫌小,负郭的田还不好。一张纸从头儿卖了。不知久后栖身何处着,只守着那奈风霜破顶的砖窑。哎!儿也,心下自量度,则你这夜夜朝朝,可甚的买卖归来汗未消。出脱了些奇珍异宝,花费了些精银响钞。哎!儿也,怎生把邓通钱,刚博得一个乞化的许由瓢?(下)
(扬州奴云)哥,早些安排齐整着,可来回我的话。(下)
第二折
(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自家李茂卿。则从买了扬州奴的住宅,付与他钱钞,他那里去做甚么买卖,多咱又被那两个光棍弄掉了。败子不得回头,有负故人相托。如之奈何?(小末尼云)父亲,您孩儿这几时做买卖,不遂其意,也则是生来命拙哩。(正末云)孩儿,你说差了。那做买卖的,有一等人肯向前,敢当赌。汤风冒雪,忍寒受冷;有一等人怕风怯雨,门也不出,所以孔子门下三子弟子,只子贡善能货殖,遂成大富。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唱)
【正官】【端正好】我则理会有钱的址咱能,那无钱的非关命。咱人也须要个干运的这经营。虽然道贫穷富贵生前定,不俫,咱可便稳坐的安然等?(卜儿云),老的,你把那少年时挣人家的道路,也说与孩儿知道咱。(正末唱)
【滚绣球】想来我幼年时血气猛,为蝇头努力去争。哎哟!使的我到今来一身残病,我去那虎狼窝不顾残生。我可也问甚的是夜,甚的是明,甚的是雨,甚的是晴。我只去利名场往来奔竞,那里也有-日的安宁?投至得十年五载我这般松宽的有,也是我万苦千辛积儹成。往事堪惊!
(旦儿上,云)妾身翠哥。自从扬州奴卖了房屋,将着那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欢会去了,我不敢隐讳,告李冢叔叔去咱。可早来到也.小大哥,报复去,道有翠哥来见叔叔。(小末尼报科,云)父亲,有翠哥在门首。(正末云)着他过来。(小末尼出,云)翠哥,父亲着你过去。(旦儿做见科,云)叔叔、婶子,万福!(正末云)孩儿也,你来做甚么那?(旦儿做悲科)(正末唱)
【倘秀才】我见他道不出喉咙中气哽,我见他揾不住可则扑簌簌腮边也那泪倾。(旦儿云)兀的不气杀你孩儿也!(哭科)(正末唱)你这般撧耳挠腮可又便怎生?(旦儿云)叔叔,扬州奴将那卖房屋的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去了。他若使的钱钞无了呵,连我也要卖哩。叔叔,如此怎了也!(正末唱)我这里听仔细,你那里说叮咛,他、他、他可直恁般的个醒。
(旦儿云)叔叔,想亡过公公挣成锦片也似家缘家计,指望与子孙永远居住,谁想被扬州奴破败了也。(正末唱)
【滚绣球】休言家未破,破家的人未生;休言家未兴,兴家的人未成;古人言一星星显证。(带云)那为父母的,(唱)恨不得儿共女辈辈峥嵘。只要那家道兴,钱物增,一年年越昌越盛。(带云)怎知道生下儿女呵,(唱)偏生的天作对不称人情。他将那城中宅子庄前地,都做厂风卫扬花水上萍。哎!可惜也锦片的这前程!
(云)小大哥,咱领着数十条好汉,径到月明楼上打那贼丑生去来!(下)(扬州奴、柳隆卿、胡子传上)(扬州奴云)自家扬州奴,端的好快活也!俺今日自在的吃两钟儿。直吃得尽醉方归。(胡子传云)酒食都安排下了也。(扬州奴云)俺都要尽醉方归。(做把杯科)(正末冲上,云)扬州奴!(扬州奴做怕科,云)嗨!把我这一席儿好酒来搅坏了。哎哟!叔叔,您孩儿请伙计哩。(正末云)扬州奴,这个是你的买卖?这个是你那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我问你!(唱)
【倘秀才】你又不是拜扫冬年的节令,又不是庆喜生辰的事情,你没来由置酒张筵波把他众人来请。(柳隆卿云)好杀风景也那!(正末唱)你尊呵尊这厮甚么德行?你重呵重这厮什么才能?哎!儿也,你怎生则寻着这等?
(柳隆卿云)老的,休这等那等的,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正末云)噤声!谁读半鉴书来?(唱)
【滚绣球】你念的是赚杀人的天甲经,(胡子传云)我呢?(正末唱)你是个缠杀人的布衫领。(带云)则你那一生的学问呵,是那一声儿“哥,往那里去?带挈我也走一遭儿波!“(唱)你则道的个愿随鞭镫,你便闯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满你这穷坑!(正末做打科)(扬州奴云)您孩儿也仿两个古人:学那孟尝君三千食客,公孙弘东阁招贤哩。(正末云)呸!亏你不识羞。(唱)那个孟尝君是个公子,公孙弘是个名卿。他两上在朝中十分恭敬,但门下都一刬群英。我几曾见禁妻子这等无徒辈?(正末做打科)(胡子传云)老的,踹了脚也!(正末唱)更和那不养爹娘的贼丑生!(柳隆重卿云)老的,你可也闲淘气哩。(正末唱)气杀我烈焰腾腾。
(云)扬州,我量你到得那里,你明日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倘秀才】你道有左慈术踢天弄井,项羽力拔山也举鼎,这厮们两白日把泥球儿换了眼睛。你例有那降魔咒,度人经,也出不的这厮们鬼精!
(云)扬州奴,你不听我言语,看你不久便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三煞】你便似搅绝黑海那些饥寒的病,也则是赢得青楼薄幸名。(柳隆卿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那无字儿的空瓶。(胡子传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个脱皮儿裹剂。(柳隆卿云)我两个人物也不丑。(正末唱)怕不道是外面温和,则你那彻底儿严凝。(柳隆重卿云)你这老头儿不要琐碎,你只是把眼儿撑着,看我这架子衣服如何?(正末唱)我觑不的你衤肖宽也那褶下,肚叠胸高,鸭步鹅行。出门来呵怕不道桃花扇影;你回窑去勿、勿、勿,少不得风雪酷寒亭。(柳隆卿云)甚么风雪酷寒亭?我则理会得闲骑宝马闲踢蹬哩?
【二煞】你道是闲骑宝马踢蹬,(带云)你两个到得家中,算一算帐:你得了多少?我得了多少?(唱)你只做得个旋扑苍蝇旋放生。(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有那施舍的心,礼让的意,江湖的量,慷慨的志,也不低哩。(正末唱)你有那施舍的心呵讪笑得鲁肃,你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刘毅,你有那礼让的意呵赛过得鲍叔,你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压得陈登。(扬州奴云)您孩儿平昔也曾赍发与人,做偌多的好事哩。(正末唱)你赍发呵与那个陷本的商贾,你赍发呵与那受困的官员,你赍发与那个薄落的书生。兀的不扬名显姓。光日月动朝廷!
【一煞】不强似的与虔婆子弟三十锭,更和那帮懒钻闲二百瓶。你恋着那美景良辰,赏心乐事,赏民乐事,会友邀宾,走斝也那飞觥。(云)扬州奴,我问你,这是谁的钱物?(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应的使。(正末唱)这的是你爹行基业。是你自己钱财,须没有个别姓来争。可怎生不与你妻儿承领,倒凭他胡子传和那柳隆卿?
(扬州奴云)我安排一席酒,着他请十个,便十个;请二十个,便二十个。不一时,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请将来。叔叔,你着我怎么不敬他?(正末云)噤声!(唱)
【煞尾】你有钱呵三千剑客由他们请。(带云)一会儿无钱呵,(唱)哎,早闪的我在十二瑶台独自行。(带云)扬州奴,(唱)你有一日出落得家业精,把解典处本利停,房舍又无,米粮又磬;谁支持,怎接应?你那买卖上义不惯经,手艺上可又不甚能;掇不得重,可也拈不得轻。你把那摇槌来悬,瓦罐来擎,绕闾檐,乞残剩。沙锅底无柴煨不热那冰,破窑内无席盖不了顶。饿得你肚皮春雷也则是骨碌碌的呜,脊梁上寒风笃速速的冷。急穰穰的楼头数不彻那更。(带云)这早晚,多早晚也?(唱)冻刺刺窑,巴不到那明。痛亲眷敲门都没个应,好相识街头也抹不着他影。无食力的身躯怎的撑?冻饿倒的尸骸去那大雪里挺。没底的棺材准共你争,半霎儿人扛你来亡垫的平。你死后街坊兀自憎,干与你爹娘抚这个名。我着那好言语劝你你不听.那厮们谎话儿弄你且娘的灵。可知道你亲爷气成病,连着我也激恼的这心头怒转增。我若是拖到官中使尽情,我不打死你无徒改了我的姓!便有那人家谎后生,都不似你这个腌臜泼短命!则你那胎骨劣,心性顽,耳根又硬。哎!儿也,我其实道不改,教不成。只着那正点背画字纸儿你可慢慢的省。(下)(扬州奴云)这席好酒,弄的来败兴。随你们发放了罢,我自回家去也。(二净同扬州奴下)
第三折
(扬州奴同旦儿携薄篮上)(扬州奴云)不成器的看样也!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不信好人言,果有忄西惶事。我信着柳隆卿、胡子传,把那房廊屋舍,家缘过活,都弄得无了。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吃了早起的,无晚夕的。每日家烧地眠。炙地卧.怎么过那日月?我苦呵,理当;我这浑家他不曾受用一日。罢罢罢,大嫂,我也活不成了,我解下这绳子来,搭在这树枝上。你在那边,我在这边。俺两个都吊杀了罢。(旦儿云)扬州奴,当日有钱时,都是你受用,我不曾受用了一些;你吊杀便理当,我着甚么来由?(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的是,我受用,你不曾受用。你在窑中等着,我如今寻那两个狗材去。你便扫下些干驴粪,烧的罐儿滚滚的,等我寻些米来,和你熬粥汤吃。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扬州奴同旦儿下)(卖茶上,云)小可是个卖茶的。今日早晨起来,我光梳了头,净洗了脸,开了这茶房,看有甚么人来。(柳隆卿、胡子传上,云)柴又不费,米又不贵,两个傻厮,正是一对。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俺两个是至交至厚,寸步儿不厮离的兄弟。自从丢了这赵小哥,再没兴头。今日且到茶房里去闲坐一会,有造化再寻的一个主儿也好。卖茶的,有茶拿来俺两个吃。(卖茶云)有茶,请里面坐!(扬州奴上,云)自家扬州奴,我往常但出门,磕头撞脑的,都是我我那朋友兄弟。今日见我穷了,见了我的,都躲去了,我如今茶记里问一声咱。(做见卖茶科,云)卖茶的,去揖哩。(卖茶云)那里来这叫花的?走!叫化的也来唱喏!(扬州奴云)好了好了。我正寻那两个兄弟,恰好的在这里。这一头赍发,可不喜也!(做见二净唱喏科,云)哥,唱喏来。(柳隆卿云)赶出这叫化子去!(扬州奴云)我不是叫化的,我是赵小哥。(胡子传云)谁是赵小哥?(扬州奴云)则我便是。(胡子传云)你是赵小哥,我问你咱,你自怎么这般穷了?(扬州奴云)都是你这两个歹弟子孩儿弄穷了我哩!(柳隆卿云)小哥,你肚里饥么?(扬州奴云)可知我肚里饥。有甚么东西,与我吃些儿。(柳隆卿云)小哥,你少待片时,我买些来与你吃。好烧鹅,好膀蹄,我便去买将来。(柳隆卿下)(扬州奴云)哥,他那里买东西去了,这早晚还不见来?(胡子传云)小哥,你等不得他,我先买些肉、鱼乍、酒来与你吃。哥少坐,我便来。(胡子传出门科)(卖茶云)你少我许多钱钞,往那里去?(胡子传云)你不要大呼小叫的,你出来,我和你说。(卖茶云)你有甚么说?(胡子传云)你认得他么?则他是扬州奴。(卖茶云)他就是扬州奴,(卖茶云)他就是扬州奴怎么做出这种等的模样?(胡子传云)
他是有钱的财主,他怕当差,假妆穷哩。我两个少你的钱钞,都对付在他身上,你则问他要,不干我两个事,我家去也。(扬州奴做捉虱子科)(卖茶云)我算一算帐,少下我茶钱五钱,洒钱三两,饭钱一两二钱,打发唱的耿妙莲五两,打双陆输的银八钱,共该十两五钱。(扬州奴云)哥,你算甚么帐?(卖茶云)你推不知道。恰才柳隆卿、胡子传把那远年近日欠下我的银,都对付在你身上。你还我银子来!帐在这里。(扬州奴云)哥阿!我扬州奴有钱呵,肯妆做叫化的?(卖茶云)你说你穷,他说你怕当差,假妆着哩。(扬州奴云)原来他两个把远年近日少欠人家钱钞的帐,都对付在我身上,着我赔还。哥阿,且休看我吃的,你则看我穿的,我那得一个钱来?我宁可与你家担水运浆,扫田刮地,做个佣工,准还你罢。(卖茶云)苦恼!苦恼!你当初也是做人的来,你也曾照顾我来,我便下的要你做佣工还旧帐!我如今把这项银子都不问你要,饶了你,可何知?(扬州奴云)哥阿,你若饶了我呵,我可做驴做马做报答你。(卖茶云)罢罢罢,我饶了你,你去罢。(扬州奴云谢谢了哥哥!我出的这门来,他两个把我稳在这是城,推买东西去了;他两个少下的钱钞,都对在我身上,早则这哥饶了我,不然我怎了也!柳隆卿、胡子传,我一世里不曾见你两个歹弟子孩儿!(同下)(旦儿上,云)自家翠哥。扬州奴云到街市上投托相只去了,这早晚不见来,我在此烧汤罐儿等着。(扬州奴上,云)这两个好无礼也!把我稳在茶房里,他两个都走了,干饿了我一日。我且回那破窑中去。(做见科)(旦儿云)扬州奴,你来了也。(扬州奴云)大嫂,你烧得锅儿里水滚了么?(旦儿云)我烧得热热的了,都对了,将米来我煮。(扬州奴云)你煮我两只腿。我出门去,不曾撞一个好朋友。罢罢罢,我只是死了罢。(旦儿云)你动不动则要寻死,想你伴着那柳隆卿、胡子传,百般的受用快活,我可着甚么来由。你如今走投没路,我和你去李家叔叔,讨口饭儿吃咱。(扬州奴云)大嫂,你说那里话,正是上门儿讨打吃。叔叔见了我,轻呵便骂,重呵便打。你要去你自家去,我是不敢去。(旦儿云)扬州奴,不妨事。俺两个到叔叔门首,先打听着:若叔叔在家呵,我便自家过去;若叔叔不在呵。我和你同进去,见了婶子,必然与俺些盘缠也。(扬州奴云)大嫂,你也说得是。到那里,叔叔若在家时,你便自家过去见叔叔,讨碗饭吃。你吃饱了,就把剩下的包些儿出来我吃。若无叔叔在家,我便同你进去,见了婶子,休说那盘缠,便是饱饭也吃他一顿。天也!兀的不穷杀我也!(同旦儿下)卜儿上,云)?
仙碚允稀=袢绽系拇笄逶绯鋈ィ纯慈罩辛耍趺椿共换乩矗肯麓魏⒍浚才畔虏璺梗庠缤砀掖匆病?扬州奴同旦儿上(扬州奴云)大嫂,到门首了,你先过去。若有叔叔在家,休说我在这里;若无呵,你出来叫我一声。(旦儿云)我知道了,我先过去。(做见卜儿科)(卜儿云)下次小的每,可怎么放进这个叫化子来?(旦儿云)婶子,我不是叫化的,我是翠哥。(卜儿云)呀,你是翠哥!儿也,你怎么这等模样?(旦儿云)婶子,我如今和扬州奴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婶子,痛杀我也!(卜儿云)扬州奴在那里?(旦云)扬州奴在门首哩。(卜儿云)着他过来。(旦云)我唤他去。(扬州奴做睡科)(旦儿叫科,云)他睡着了,我唤他咱。扬州奴!扬州奴!(扬州奴做醒科,云)我打你这丑弟子!天那,搅了我一个好梦,正好意思了呢?(旦儿云)你梦见甚么来?(扬州奴云)我梦见月明楼上,和那撇之秀两个唱那[阿孤令],从头儿唱起。(旦儿云)你还记着这样儿哩。你过去见婶子去。(扬州奴见卜儿科,云)婶子,穷杀我也!叔叔在家么?他来时,要打我,婶子劝一劝儿。(卜儿云)孩儿,你敢不曾吃饭哩?(扬州奴云)我那得那饭来吃?(卜儿云)下次小的每,先收拾面来与孩儿吃。孩儿,我看你饱吃一顿。你叔叔不在家,你吃,你吃。(扬州奴吃面科)(正末上,云)谁家子弟,骏马雕鞍,马上人半醉,坐下马如飞,拂两袖春风,荡满街尘土。你看啰,呸!兀的不眯了老夫的眼也。(唱)
【中吕】【粉蝶儿】谁家个年小无徒,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空生得貌堂堂-表非俗。出来的拨琵琶,打双陆,把家缘不顾。那甲旨寻个人老名儒,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
【醉春风】全不想日月两跳丸,则这乾坤一夜雨。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端的是朽木材,何足数,数。则理会的诗书是觉世之师,忠孝是立身之本;这钱财是倘来之物。
(云)早来到家也。(唱)
【叫声】恰才个手扶拄杖走街衢,-步-步,蓦入门木呈去。(做见扬州奴怒科,云)谁吃面哩?(扬州奴惊科,云)我死也!(正末唱)我这里猛抬头,则窥觑,他可也为共么产立钦钦恁的胆儿虚?
(旦儿云)叔叔,媳妇儿拜哩!(正末云)靠后。(唱)
【剔银灯】我其实可便消不得你这娇儿和幼女,我其实可便顾不得你这穷亲泼故。这厮有那一千桩儿情理难容处,这厮若论着五刑发落叮便罪不容诛。(带云)扬州奴,你不说来?(唱)我教你成个人物,做个财主,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云)你不道来,我姓李,你姓赵,俺两家是甚么亲那?(唱)
【蔓青菜】你今日有甚脸落可便踏着我的门户,怎不守着那两泼无徒?(扬州奴怕走科)(正末云)那里走?(唱)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特古平我根前你有甚么怕怖?则俺这小乞儿家羹汤少壮姜醋,(上末云)放下!(唱)则吃你大食店里烧羊去。
(扬州奴做怕科,将箸敲碗科)(正未打科)(卜儿云)老的也,休打他。(扬州奴做出门科,云)婶子,打杀我也!如今我要做买卖.无本钱,我各扎邦便觅合子钱。(止儿云)孩儿也,我与你这一贯钱做本钱。(扬州奴云)婶子,你放心.我便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云)婶子,我拿这一贯钱去买了包儿炭来。(卜儿云)孩儿,你做甚么买卖哩?(扬州奴云)我卖炭哩。(卜儿云)你卖炭,可是何如?(扬州奴云)我一贯本钱,卖了一贯,又赚了一贯,还剩下两包儿炭。送与婶子烘脚,做上利哩。(卜儿云)我家有,你自拿回去受用罢。(扬州奴云)婶子,我再别做买卖去也。(虚下,再上,叫云)卖菜也!青菜、白菜、赤根荚、芜荽、胡萝卜、葱儿呵!(卜儿云)孩儿也;又做什么买卖哩?(扬外奴云)婶子,你和叔段说一声。道我卖菜哩。(卜儿云)孩儿也,你则在这里,我和叔叔说去。(卜儿做见正末科,云)老的,你欢喜咱,扬州奴做买卖,也赚得钱哩。(正末云)我不信扬外奴做甚么买卖来。(扬州奴云)您孩儿里卖炭,如今卖菜。(正末云)你卖炭呵,人说甚么来?(扬州奴云)有人说来:扬州奴卖炭,苦恼也。他有钱时。火焰也似起。如今无钱,弄塌了也。(正末云)甚么塌了?(扬州奴云)炭塌了,(正末云)你看这斯。(扬州奴云)扬州奴卖菜,也有人说来:有钱时。伴着柳隆卿。今日无钱,担着那胡子传。(正未云)你这菜担儿,是人担,自担?(扬州奴云)叔叔,你怎么说这等话?有偌大本钱,敢托别人担?倘或他担别处去了,我那里寻他去?(正末云)你往前街去也,往那后巷去?(扬州奴云)我前街后巷都走。(正末云)你担着担,口里可叫么?(扬州奴云)若不叫呵,人家怎么知道有卖菜的。(正末云)下次小的们,都米听扬州奴哥哥怎么叫哩。(扬州奴云)叔权,你要听呵,我前面走,叔叔后面听,我便叫。叔叔,你把下次小的每赶了去,这小厮每,都是我手里卖了的。(正末云)你若不叫,我就打死了你个无徒!(扬州奴云)他那里是着我叫,明白是羞我。我不叫,他又打我。不免将就的叫一声。青菜、白菜、赤根菜、胡萝、芫荽、葱儿阿!(做打悲科,云)天那!羞杀我也!(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呵!(唱)
【红绣鞋】你往常时在那鸳鸯帐底那般儿携云握雨。哎!儿也,你往常时在那玳瑁筵前可便斝玉喷珠,你直吃得满身花影情人扶。今日呵,便担着孛篮,拽着衣服。不害羞、当街里叫将过去。
(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往常不听叔叔的教训,今日受穷,才知道这钱中使,我省的了也。(正末云)这话是谁说来?(扬州奴云)您孩儿说来。(正末云)哎哟儿也,兀的不痛杀我也!(唱)
【满庭芳】你醒也波高阳哎酒徒,担着这两篮儿白菜,你可觅了他这儿贯的青蚨?(带云)扬州奴。你今日觅了多少钱?(扬州奴云)是一贯本钱.卖了一日,又觅了一贯。(正末唱)你就着这五百钱,买些杂面你便还窑上去。那油盐酱旋买也可足零沽?(扬州奴云)甚么肚肠,又敢吃油盐酱哩?(正末唱)哎!儿也,就着这卖不了残剩的菜蔬,(扬州奴云)吃了就伤本钱,着些凉水儿洒洒,还要卖哩。(正末唱)则你那五脏神也不到今日开屠。(云)扬州奴,你只买些烧羊吃波?(扬州奴云)我不敢吃。(正末云)你买些鱼吃?(扬州奴云)叔叔,有多少本钱,又敢买鱼吃?(正末云)你买些肉吃?(扬州奴云)也都不敢买吃。(正末云)你都不敢买吃,你可吃些甚么?(扬州奴云)叔权,我买将那仓小米儿来,又不敢舂,恐怕折耗了。只拣那卖不去的菜叶儿,将来煨熟了,又不要蘸盐搠酱,只吃一碗淡粥。(正末云)婆婆,我问扬州奴买些鱼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买些肉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都不敢吃,你吃些甚么?他道我吃淡粥。我道,你吃得淡粥么?他道,我吃得。(唱)婆婆呵,这嘶便早识的些前路,想着他那破瓦窑中受苦。(带云)正是:“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唱)哎!儿也,这的是你须下死上夫。
(扬州奴云)叔叔,恁孩儿正是执迷人难劝,今日临危可自省也。(正末云)这厮一世儿则说了这一句话。孩儿,你且回去。你若依着我呵,不到三五日,我着你做一小大大的财主。(唱)
【尾煞】这业海足无边无岸的愁。那穷坑是不仔不济的苦。这业海打一千个家阿扑逃不去,那穷坑你便旋十万个翻身、急切里也跳不出。(同卜儿下)(扬州奴云)大嫂,俺回去来。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同旦下)(小末尼上,云)自家李小哥,父亲着我去请赵小哥坐席,可早来到城南破窑,不免叫他一声:赵小哥!(扬州奴同旦上,见科,云)小大哥。你来怎么?(小末云)小哥,父亲的言语,着我来,明日请坐席哩。(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请吃酒,俺两口儿便来也。(小未尼云)小哥,是必早些儿来波。(下)(扬州奴云)大嫂,他那里请俺吃酒?明白羞我哩。却是叔叔请,不好不去。到得那里,不要闲了,你便与他扫田刮地,我便担水运浆天那!兀的不穷杀我也!(同下)
第四折
(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云)今日是老夫贱降的日辰,摆下酒席请众街坊庆贺这所新宅子,就顺便庆贺小员外。昨日着小大哥请的扬州奴去了,不见来到;众街坊老的每,敢待来也。(扮众街坊上,云)俺们都是这扬州牌楼巷人。昔日赵国器临死,将儿子扬州奴托孤与东堂老子。谁想扬州奴把家财尽都耗散,现今这所好宅子,也卖与东堂老子了。今日正是东堂老子生日,请我众街坊相识吃酒,却又唤那扬州奴两口叫弟子孩儿,不知为何?俺们一来去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他这所新宅子。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员外,报复进去,有俺众街坊,特来庆贺生辰哩。(小末尼做入报科,云)父亲,有众街坊来与父亲庆贺生辰哩。(正末云)快有请!(小末云)请进去!(众街坊做见科,云)俺众街坊,一来与员外庆贺生辰,二来就庆贺这所新宅子。(正末云)多谢了众街坊,请坐!下次小的每,一壁厢安排酒肴,只等扬州奴两口儿到来,便上席也。(扬州奴同旦儿上,云)自家扬州奴的便是,这是李家叔叔门首,俺们自进去。(同旦儿做见科)(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和媳妇来了,不知有甚么说话?(正末云)你来了也。(唱)
【双调】【新水公】今日个画堂春暖宴佳宾,舞东风落红成阵。摆设的一般般肴馔美,酬酢的一个个绮罗新。(扬州奴背科,云)嗨!兀的不羞杀我也!(正末云)扬州奴!(扬州奴做不应科)(正末唱)我见他暗暗伤神,无语泪偷揾。
【沉醉东风】我着你做商贾身里出身,谁着你恋花柳人不成人。我只待倾心,吐胆教,(扬州奴背科,云)嗨!对着这众人,则管花白我。早知道,不来也罢。(正末唱)你可为甚么切齿嚼牙恨?这是你白做的来有家难奔。(扬州奴做探手科,云)羞杀我也!(正末唱)为甚么只古里裸袖揎拳无事哏?(带云)孩儿也,你那般慌怎么?(唱)我只着你受尽了的饥寒敢可也还上的本。
(云)今日众亲眷在这里,老夫有一句话告知众亲眷每。咱本贯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到这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有西邻赵国器,是这扬州奴父亲,与老夫三十载通家之好。当日赵国器染病,使这扬州奴来请老夫到他家中。我问他的病症从何而起,他道:“只为扬州奴这孩儿不肖,必败吾家,忧愁思虑,成的病证。今日请你来,特将扬州奴两口儿托付与你,照觑他这下半世。“我道:“李实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寿,当不的这个重托。“那赵国器挨着病,将我来跪一跪,我只得应承了。扬州奴,当日你父亲着你正点背画的文书,上面写着甚么?(扬州奴云)您孩儿不曾看见,敢是死活的文书么?(正末云)孩儿也。不是死活的文书。你对着这众亲眷;将这一张文书。你则与我高高的读者。(扬州奴云)理会的。这文书是俺父亲亲笔写的,那正点背画的字也是俺的。父亲阿,如今,文书便有,那写文书的人,在那里也闷!(做悲科)(正末云)你且不要哭,只读的这文书者。(扬州奴云)是。(做读文书科,云)“今有扬州东关里牌楼巷住人赵国器。“--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因为病重不起,有男扬州奴不肖,暗寄课银五百锭在老友李茂卿处,与男扬州奴困穷日使用。“--莫不是我眼花么?等我再读。(再读文书科,云)老叔,把来还我。(正末云)把甚么来?(扬州奴云)把甚么来?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正末云)你父亲写便这等写,其实没有甚么银子。(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也不敢望五百锭,只把一两锭拿出来!等我摸一摸,我依旧还了你。(正末云)扬州奴,你又来了!想你父亲死后,你将那田业屋产,待卖与别人,我怎肯着别人买去?我暗暗的着人转买了,总则是你这五百锭大银子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共使过多少。你那油房、磨房、解典库,你待卖与别人,我也着人暗暗的转买了,可也是那五百锭大银里面,几年月日节次不等,使了多少。你那驴马孳畜,和大小奴婢,也有走了的,也有死了的,当初你待卖与别人,我也暗暗的着人转买了,也是这五百锭大银里面。我存下这一本帐目,是你那房廊屋舍,条凳椅桌,琴棋书画,应用物件,尽行在上。我如今一一交割,如有欠缺,老夫尽行赔还你。扬州奴听者!(诗云)你父亲暗寄雪花银,展转那移十数春。今日却将原物出,世间难得俺这志诚人。(云)扬州奴!(唱)
【雁儿落】岂不闻远亲呵不似我近邻,我怎敢做的个有口偏无信。今门便一桩桩待送还,你可也一件件都收尽。
(扬州奴做拜跪科,云)多谢了叔叔、婶子!我怎么得知有这今日也!(正末唱)
【水仙子】你看宅前院后不沾尘,(扬州奴云)这前堂后阁,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别了也。(正末唱)画阁主堂一划新。(扬州奴云)叔叔,这仓廒中不知是空虚的,可是有米粮?(正末唱)仓厫中米麦成房囤。(扬州奴云)嗨!这解典库还依旧得开放么?(正末唱)解库中有金共银。(扬州奴云)叔叔,城外那几所庄儿可还有哩?(正末唱)庄儿头孳畜成群。铜斗儿家门一所,锦片也似庄田百顷。(带云)扬州奴,翠哥,(唱)你从今后再休得典卖与他人。
(云)小大哥,抬过桌来,着扬州奴两口儿把盏,管待众街坊亲眷每。(扬州奴云)多谢叔叔婶子重恩!若不是叔叔、婶子赎了呵,恁孩儿只在瓦窑里住一世哩!大嫂,将酒过来,待我先奉了叔叔、婶子。请满饮这一杯。(众街坊云)赵小哥,你两口儿莫说把这盏酒,便杀身也报不的这等大恩哩。(正末云)孩儿,我吃!我吃!(扬州奴又奉酒科,云)请众亲眷每,大家满饮一杯。(众云)难得,难得!我们都吃!(扬州奴云)我再奉叔叔、婶子一杯。您孩儿今生无处报答大恩,来生来世,当做狗做马赔还叔叔、婶子哩。(正末唱)
【乔牌儿】我见他决殷勤捧玉樽,只待要来世里报咱恩。这的是你爹爹暗寄下家缘分,与我李家元财元不损。
(柳隆卿、胡子传上,云)闻得赵小哥依然的富贵了也,俺寻他去来。(做见科)(柳隆卿云)赵小哥,你就不认得俺了,俺和你吃酒去来。(扬州奴云)哥也,我如今回了心,再不敢惹你了,你别处寻个人罢。(柳隆卿云)你说甚么话?你也回心,俺们也回心,如今帮你做人家哩。(正末云)口走!下次小的每,与我撚这两个光棍出去!(柳隆卿云)赵小哥,你也劝一劝波。(扬州奴云)你快出去!别处利市。(正末唱)
【川拨掉】众亲邻,正欢娱语笑频,我则见两个乔人,引定个红裙,蓦入堂门,吓得俺那三魂魂掉了二魂。哎!儿也,便做道你不慌呵我最紧。
【殿前欢】俺孩儿甫能勾得成人,你又待教他一年春尽一年春。他上那丽春园纳了那颗争锋印,你休闹波完体将军!你便说天花信口喷,他如今有时运。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阵。我劝你两个风流子弟,呵也别寻一个合死的郎君。
(云)扬州奴,你听者。(断云)铜斗儿家缘家计,恋花柳尽行消费;我劝你全然不采,则信他两个至契。我受付托转买到家,待回头交还本利。这的是西邻友生不肖儿男.结末了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题目西邻友立托孤文书
正名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
第一折
(净扮酒保上,诗云)俺家酒儿清,一贯买两瓶。灌得肚儿胀,溺得膫儿疼。自家店小二是也。在这岳阳楼下开着一个酒店。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做买做卖,都来这楼上饮酒。今日早晨间,我将这镟锅儿烧的热了,将酒望子挑起来。招过客,招过客!(正末扮吕洞宾提墨篮上,云)贫道姓吕名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先为唐朝儒士,后遇钟离师父点化,得成仙道。贫道在蟠桃会上饮宴,忽见下方一道青气,上彻云霄,此下必有神仙出现。贫道视之,却在岳州岳阳郡。不免按落云头,扮作一个卖墨的先生,长街市上来往。君子,都来买贫道好墨也!(唱)
【仙吕】【点绛唇】这墨光照文房,取烟在太华顶上仙人掌。更压着五李三张,入砚松风响。
【混江龙】梭头琴样,助吟毫清彻看书窗。恰行过一区道院,几处斋堂。竹几暗添龙尾润,布袍常带麝脐香。早来到洞庭湖畔,百尺楼旁。(做上楼科,云)是好一座高楼也。(唱)端的是凭凌云汉,映带潇湘。俺这里蹑飞梯,凝望眼,离人间似有三千丈。则好高欢避暑,王粲思乡。
(酒保云)我在这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唱)
【油葫芦】俺只见十二栏干接上苍。(酒保云)招过客,招过客!(正末云)休叫,休叫。(酒保云)你怎生着我休叫?(正末唱)我则怕惊着玉皇,谁着你直侵北斗建糟坊。(酒保云)你看我这楼上有牌,牌上有字,上写着世间无此酒,天下有名楼。(正末唱)写道是岳阳楼形胜偏雄壮,更压着你洞庭春好酒新炊荡。(酒保云)老师父,你看这边景致。(正末唱)翠巍巍当着楚山。(酒保云)休道是楚山,连太山、华山都看见了。师父,你看这边景致。(正末唱)浪淘浪临着汉江。(酒保云)不要说汉江,连洞庭湖、鄱阳湖、青草湖都看见了。(正末云)正是鸡肥蟹壮之时。(唱)正菊花秋不醉倒陶元亮?(酒保云)师父,你来迟了,我这酒已卖尽,无了酒也。(正末云)你道是无酒呵,(唱)怎发付团脐蟹一包黄?
(酒保云)这里有酒呵,把甚么与我做酒钱?(正末云)至如我无有钱呵。(唱)
【天下乐】我则待当了一环绦醉一场。(酒保云)说便这等说,实是无了酒也。(正末云)你道无酒,你闻波。(唱)那里这般清甘滑辣香?(酒保云)酒有,只你醉了不好下楼去。(正末唱)但将老先生醉死不要你偿。(酒保云)师父,这楼上好凉快哩。(正末唱)我特来趁晚凉,趁晚凉入醉乡。(酒保云)老师父,天色将晚了。(正末云)还早哩。(唱)争知俺仙家日月长。(云)小二哥,你供养的是一尊甚么神道?(酒保云)这是初造酒的杜康。我供养着他,这酒客日日常满。(正末唱)
【那吒令】我待和你唤上、那登真的伯阳,你觑当、更悬壶的长房,不强似你供养、那招财的杜康。(酒保云)师父,我买活鱼来做按酒。(正末唱)休更说钓锦鳞刍新酿,待邀留他过往经商。
【鹊踏枝】自隋唐,数兴亡,料着这一片青旗,能有的几日秋光。对四面江山浩荡,怎消得我几行儿醉墨淋浪。
(酒保云)师父,我这酒赛过琼浆玉液哩。(正末唱)
【寄生草】说甚么琼花露,问甚么玉液浆。想鸾鹤只在秋江上,似鲸鲵吸尽银河浪,饮羊糕醉杀销金帐。这的是烧猪佛印待东坡,抵多少骑驴魏野逢潘阆。(酒保云)小人听得说,王弘送酒,刘伶荷锸,李白摸月,也不似先生这等贪杯。(正末唱)
【幺篇】想那等尘俗辈,恰便似粪土墙。王弘探客在篱边望,李白扪月在江心丧,刘伶荷锸在坟头葬。我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须不曾摇鞭误入平康巷。(云)小二哥,打二百长钱酒来。(酒保云)先交了钱,然后吃酒。(正末云)你也说的是,与你这一锭墨,便当二百文钱的酒。(酒保云)笑杀我也。量这一锭墨有甚么好处,那里便值二百文钱?(正末云)我这墨非同小可,便当二百文钱也不多哩。(唱)
【后庭花】这墨瘦身躯无四两,你可便消磨他有几场。万事皆如此,(带云)酒保也,(唱)则你那浮生空自忙。他一片黑心肠,在这功名之上。(酒保云)我不要这墨,你则与我钱。(正末云)墨换酒,你也不要?(唱)敢糊涂了纸半张。
(酒保云)他是个出家人,我那里不是积福处,留下这墨写帐,也有用处。罢罢,打二百文钱酒与他。老师父,酒便与你,自己吃不了,请几个道伴来吃。(正末云)小二哥,你也说的是。你看着,我请几个道伴来者。疾!你来,你来!(酒保云)在那里?(正末云)疾!你也来,你也来。(酒保云)你看这先生风了。(正末云)一个舞者,一个唱者,一个把盏者,直吃的尽醉方归。(酒保云)我说这先生风了,当真风了。把袍袖往东一拂,道你来,你来;往西一拂,道你也来,你也来。一个舞者,一个唱者,一个把盏者,都在那里?(正末云)可知你不见哩。(唱)
【金盏儿】我这里据胡床,望三湘,有黄鹤对舞仙童唱。主人家宽洪海量,醉何妨。直吃的卷帘邀皓月,再谁想开宴出红妆。但得一尊留墨客,(带云)我困了也,(唱)我可是两处梦黄粱。
(正末做睡科)(酒保云)如何?我说你吃不了二百钱的酒。我说你请几个道伴来吃,你不肯,兀的不醉了!他睡着了,可怎生是好?我这楼上妖精鬼魅极多,害了他性命,怎生是好?我索唤起他来。(做唤科)师父,你起来。这楼上妖精极多,鬼魅极广,枉害了你性命。(正末不醒科)(酒保云)他睡着了,叫他不醒,怎生是好?且下楼去,收了镟锅儿,落了这酒望子,上了这板闼,我再上楼去叫他去。可扑可扑。老师父,你不起来,妖精出来吃了你,不干我事。我自去也。(下)(外扮柳树精上,诗云)翠叶柔丝满树枝,根科荣茂正当时。为吾屡积阴功厚,上帝加吾排岸司。小圣乃岳阳楼下一株老柳树是也。我在此千百余年。又有杜康庙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崇。我上楼巡绰一遭,可是为何?恐怕他伤害了人性命。今日天晚,须索上楼巡绰一遭。好奇怪,我往常间上这楼来,坦然而上,今日如何心中惧怯?既来,难道回去?须索上去。(做见科)呀!上仙在此,须索回避咱。(正末喝云)业畜,那里去?回来!(柳云)早知上仙在此,只合远接。接待不着,勿令见罪。(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唱)
【醉中天】我见他拄着条过头杖,恰便似老龙王。(柳云)早知上仙在此,合当参拜。(正末唱)你这般曲脊驼腰,来我跟前有甚勾当?(带云)我看你本相(唱)我这里斜倚定栏干望。(柳云)师父,望甚么?(正末云)你道我望甚么?(唱)原来是挂望子门前老杨。(柳云)小圣在此千百余年也。(正末云)噤声!(唱)你道是埋根千丈,你如今絮沾泥,则怕泄漏春光。(云)柳也,你有几般儿歹处哩。(柳云)师父,我有甚么歹处?(正末唱)
【忆王孙】亚夫营里晚天凉,炀帝宫中春昼长。按舞罢楚台人断肠,你只为春忙。(柳云)再有甚么歹处?(正末唱)饿得那楚宫女腰肢一捻香。
(云)兀那老柳,这岳阳楼上作崇的元来是你!(柳云)不干小圣事,是杜康庙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崇。(正末云)待我看来。真是个杜康庙前一株白梅在此作崇。好好,兀那老柳,你跟我出家去罢。(柳云)师父,我去不得。(正末云)你为何去不得?(柳云)我根科茂盛,枝叶繁多,去不得。(正末云)他是土木形骸,到发如此之语。(唱)
【金盏儿】我是个吕纯阳,度你个绿垂杨。你则管伴烟伴雨在溪桥上,舞东风飘荡弄轻狂。如今人早晨栽下树,到晚来要阴凉。则怕你滋生下些小业种,久已后干撇下你个老孤桩。
(云)老柳,你跟我出家去来。(柳云)既领师父教训,情愿跟师父出家。但我土木形骸,未得人身,怎生成的仙道?(正末云)你也说的是。土木之物,未得人身,难成仙道。兀那老柳,你听着,你往下方岳阳楼下卖茶的郭家为男身,名为郭马儿;着那梅花精往贺家托生为女身,着你二人成其夫妇。三十年后,我再来度脱你。(做与墨篮科,云)你与我将着这物。(柳做头顶科,云)师父,我这般将着是么?(正末云)不是,再将者。(三科)(正末云)都不是,将来,将来。他是土木之物,未曾得人身,如何便能知道。你看者。(正末抱篮科,唱)
【赚煞】似我这般抱定墨篮儿。(柳抱篮科,云)师父,这般将着可好么?(正末唱)兀的不才似一个人模样。(柳云)师父,你怎生识的小圣来。(正末唱)我底根儿把你来看生见长。(柳云)师父仙乡何处?(正末唱)我家住在白云缥缈乡。(柳云)那里幽静么?(正末唱)俺那里无乱蝉鸣聒噪斜阳。(柳云)徒弟去则去,则是舍不的这一派水也。(正末唱)量湖光,不大似半亩芳塘。(柳云)徒弟省了也。(正末唱)你险做了长亭系马桩。(柳云)敢问师父两句言语,合道不合道是怎么说?(正末云)你一句句问将来。(柳云)师父,合道是怎生?(正末唱)合道在章台路旁。(柳云)不合道可是怎生?(正末唱)不合道你则在灞陵桥上。(云)你若肯跟我出家,教你学取一个。(柳云)学取那一个?(正末唱)我着你学那吕岩前松柏耐风霜。(同下)
第二折
(柳改扮郭马儿引旦儿上。诗云)龙团凤饼不寻常,百草前头早占芳。采处未消顶峰雪,烹时犹带建溪香。自家郭马儿是也。这是我浑家贺腊梅。在这岳阳楼下开着一座茶坊,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都来我这茶坊中吃茶。我听得老的曾说来,三十年前,这岳阳楼上卖酒,如今轮着俺这一辈卖茶。俺两口儿自成夫妇,已经数载,寸男尺女皆无。但是那过往的人剩下的残茶,我都吃了他的。可是为何?这个唤作偷阴功积福力,但生得一男半女,也不绝了郭氏门中香火。今日开开茶坊,我烧的镟锅儿热了。我昨日多饮了几杯,今日有些害酒。大嫂,茶客也未来哩,我且在这客子里歇一歇,若有茶客来时,着我知道。(旦儿云)理会的。(郭马睡科)(正末上,云)徐神翁,你与我缆住小舟,我度脱了郭马儿,咱两个同舟而归。贫道当初在这岳阳楼下度了一株柳树,因他是土木之物,不得成道,教他托生为人。如今岳阳楼下卖茶郭马儿便是。又着白梅花精托生在贺家为女,他两个配为夫妇,可又早三十年矣。过往君子吃剩的残茶,此人便吃了。虽然如此,争奈浊骨凡胎,无人点化。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磨不成道。休道是他,至如吕岩,当初是个白衣秀士,未遇书生,上朝求官,在那邯郸道王化店遇着钟离师父,再三点化,才得成仙了道。假如遇不着钟离师父呵。(唱)
【南吕】【一枝花】犹兀自骑着个大肚驴,吃几顿黄粱饭。则今日有缘游阆苑,可正是无梦到邯郸。(云)有人说道,你这等醉生梦死的,那神仙大道却怎生得来?(唱)休笑我行步艰难,无症候装些残患。如今便岳阳楼来了两番,空听的骇浪惊涛,(带云)呆汉子,(唱)洗不净愚眉肉眼。
(云)我这般东倒西歪,前合后偃的。(唱)
【梁州第七】我为甚不带酒佯推醉里?(带云)人问先生尘世如何?(唱)我可甚点头来会尽人间。休笑我形骸土木腌臜扮,强如紫绶,胜似白襕。袖藏着宝剑,腹隐着金丹,消磨尽绿鬓朱颜,恰离了云幌星坛。(带云)世俗人休笑俺神仙无定也。(唱)早来到绿依依采灵芝徐福蓬莱,恰行过高耸耸卧仙台陈抟华山,又过了勃腾腾来紫气老子函关,把船弯、此间,正江楼茶罢人初散。你这郭上灶吃人赞,则俺乞化先生左右难,来寻你下塌陈蕃。
(正末寻郭科,云)这个阁子里无有,这个阁子里也无有。(做见科,云)这厮在这里。马儿也,如今桃花放彻,柳眼未开。(打郭科)(郭惊云)倒吓我一跳,早是不曾打着我的耳朵。(正末云)打了你耳朵,不曾伤了你六阳魁首。马儿,你看波。(郭云)你着我看甚么?(正末云)兀的不是乌江岸。(郭云)乌江岸在那里?(正末云)兀的不是华容路。(郭云)华容路在那里?(正末哭笑科)(郭云)这师父风僧狂道,着我看兀的不是乌江岸,兀的不是华容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正是个风魔的哩。(正末云)古人英雄,今安在哉?华容路这壁是曹操遗迹,乌江岸那壁是霸王故址。曹操奸雄,夜眠圆枕,日饮鸩酒三分;霸王有喑哑叱咤之勇,举鼎拔山之力,今安在哉?(唱)
【贺新郎】你看那龙争虎斗旧江山。(郭云)你笑甚么?(正末唱)我笑那曹操奸雄。(郭云)你哭甚么?(正末唱)我哭呵,哀哉霸王好汉。(郭云)老师父,你怎么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正末唱)为兴亡笑罢还悲叹,不觉的斜阳又晚。咱想这百年人则在这捻指中间。(郭云)不争老师父在楼上玩赏,可不搅了我茶客。(正末唱)空听得楼前茶客闹,争似江上野鸥闲。百年人光景皆虚幻。(正末看科)(郭云)我也学你看一看。(正末唱)我觑你一株金线柳,犹兀自闲凭着十二玉栏干。
(郭云)老师父,你来我这里有甚勾当?(正末云)我来问你化一盏茶吃。(郭云)化一盏茶吃,你可是甜言美语的出家人。那里不是积福处!大嫂,造一个茶来与师父吃。(正末云)我不这般吃。你则依着我,丁字不圆,八字不正,深深的打个稽首:\\\\\\\"上告我师,吃个甚茶?\\\\\\\"我便说与你茶名。(郭云)你看么,我见他是出家人,则这般与他个茶吃,他又这般饶舌。也罢,依着他,左右茶客未来哩。他又风,我又九伯,俺大家耍一会。我依着他,丁字不圆,八字不正,深深的打个稽首:\\\\\\\"上告我师,吃个甚茶?\\\\\\\"(正末云)我吃个木瓜。(郭云)哎哟,好大口也,吊了下巴!我说道你吃个甚茶,说道我吃个木瓜。(正末云)郭马儿,你学谁哩?(郭云)我学你哩。(正末云)但学的我尽够了也。(郭云)学你腌臜头一世。罢罢,大嫂造个木瓜来。(正末吃茶科)(郭云)将盏儿来。(正末云)我不与你盏儿。(郭云)怎生不与我盏儿?(正末云)你则依着我,丁字不圆,八字不正,深深的打个稽首:\\\\\\\"上告我师,茶味如何?\\\\\\\"我便与你盏儿。(郭云)罢罢,我便依着你,这些不必说了。师父稽首,茶味如何?(正末云)这茶敢不好。(郭云)好波,你与我贴招牌哩。(正末云)罚一个。(郭云)怎生罚一个?(正末云)依旧的问将来。(郭云)我依着你,依旧打个稽首,师父要吃个甚茶?(正末云)我吃个酥佥。(郭云)好紧唇也。我说道师父吃个甚茶?他说道吃个酥佥。头一盏吃了个木瓜,第二盏吃了个酥佥。这师父从来一口大一口小。(正末云)郭马儿,我是一口大一口小。(郭云)一口大一口小,不是个吕字?旁边再一个口,我这茶绝品高茶。罢罢,大嫂,造个酥佥来与师父吃。(正末接茶科,云)郭马儿,你这茶里面无有真酥。(郭云)无有真酥,都是甚么?(正末云)都是羊脂。(郭云)羊脂昨日浇了烛子,那里得羊脂来?(正末云)插上你呵,多少羊脂哩。(郭云)恁怎么样说,我是柳树了。(正末吃茶科)(郭云)将盏儿来。(正末云)我不与你盏儿,依旧的问将来。(郭云)我依着你。师父,茶味如何?(正末云)这茶敢又不好。(郭云)可早两遭儿。(正末云)再罚一个,你依旧问将来。(郭云)就依你。问师父要吃个甚茶?(正末云)我吃个杏汤。(郭云)这师父倒会吃,头一盏儿吃了个木瓜,第二盏吃了个酥佥,第三盏吃个杏汤,再着上些干粮,倒饱了半日。(正末云)马儿,你若不是我呵,是做了干梁也。(郭云)看将起来,我是块木头。罢罢,大嫂,造个杏汤来与师父吃。(旦儿云)杏汤便有,无有板儿也。(郭云)师父,杏汤便有,无有板儿也。(正末云)你说杏汤便有,无了板儿。三十年前解开你,
都是板儿。(郭云)师父,我怎当的你这一句那一句。大嫂,造一个杏汤来。(正末吃茶科)(郭云)将盏儿来。(正末云)我不与你盏儿,依旧的问将来。(郭云)我依着你。师父,茶味如何?(正末云)郭马儿,你这茶……(郭云)敢又不好?(正末云)你怎生搀了我的?(郭云)我学你道哩。(正末云)则要你学我道哩。(郭口忝茶盏科)(正末云)郭马儿,我见你两次三番口忝。(郭云)口忝甚么?(正末云)口忝我这茶盏底,是何缘故?(郭云)师父,你不知。我与浑家贺腊梅自做夫妻,数载有余,寸男尺女俱无。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做买做卖,都来我这楼上吃茶,剩下残茶,我都吃了。却是为何?这是偷阴功积福德,但得一男半女,也绝不了郭氏门中香火。(正末云)原来如此。我着你大积些阴功,如何?(郭云)恁的呵,更好。(正末云)将盏儿来。郭马儿,你吃了我吐的残茶,教你有子嗣。(正末吐科)(郭做意不吃科)(背云)看了他那嘴脸,我吃他吐的茶,就绝户了也成不的。我哄他一哄,看他说甚么。师父,你肯吃我的剩饭,我便吃你的残茶。(正末云)将你那剩饭来。(唱)
【梧桐树】你道是两碗通轻汗,独不闻一粒度三关。管甚么锟饨皮馒头馅和和剩饭,总是个有酒食先生馔。
(正末又吐科)(郭云)可碜杀我也!(正末云)你吃了我的残茶,我便吃你的剩饭。(郭云)我和你说,我也不吃你残茶,也不要你吃我的剩饭。你披着半片羊皮,乞儿模样好嘴脸。(正末唱)
【隔尾】你休道这乞儿披定羊皮懒,你会首休猜做大卧单。(云)马儿,你吃了三盏茶,无一盏真的。(郭云)怎生无有一盏真的?(正末唱)我吐与你木瓜里枣、酥佥里脂、杏汤里瓣。(云)马儿,你吃了者。(郭云)吃不得。只恁般左难、右难。(云)马儿,吃了者。(郭云)其实吃不得。(正末云)你不吃,接了盏者。(正末哄科,云)打碎了盏儿也。(郭云)倒吓我一惊。(正末唱)我看你怎发付松风兔毛盏。
(带云)马儿,你看我吐的不小可也。(唱)
【牧羊关】这吐也无那竹叶云涛泛,也无那石铛雪浪翻。这吐呵但开口满帘香散,更压着仙酒延年,更压着蟠桃般驻颜。也不索采蒙顶山头雪,也不索茶点鹧鸪斑。比尔你吸引扬子江心水,(带云)马儿也,(唱)可强似汤生螃蟹眼。
(云)马儿吃了者。(郭云)吃不得。(正末云)贺腊梅,你吃了者。(旦儿吃科,云)稽首,弟子省了也。(正末云)你怕不省也,郭马儿还不省哩。将盏儿来。(正末抹盏底残茶与郭科)(郭云)好东西也,吃下去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好东西也。师父,才抹到我口里,是甚么东西?(正末云)我恰才抹到你口里的,可是那残茶。(郭云)在那里?再与我些吃。(正末云)都无了。(郭云)往那里去了?(正末云)贺腊梅吃了也。(郭云)他吃了可怎么说?(正末云)他吃了先得了道也。(郭云)我呢?(正末云)你还在道旁边哩。(郭云)看起来我是柳树。(正末云)谁说你是榆树来。(郭云)我吃了你这残茶怎么说?俺浑家吃了你这残茶怎么说?(正末云)你吃了我这残茶,你是我的道伴;你浑家吃了我这残茶,他是我的仙友。(郭云)且住者。我吃了他的残茶,我是他道伴;俺浑家吃了他的残茶,倒和他为仙友。道伴也罢,这仙友可难为。看起来俺老婆养着你哩!(做怒打正末科)(正末唱)
【红芍药】把一片岁寒心烧做了火炎山,哎,你弟子好是凶顽。(郭扯袍科)(正末唱)把一领布袍襟扯住不容还,碎纷纷直似灵幡。(郭打科)(正末唱)打的我比春牛少片板,总是我不合劝修行吐尽心肝。(云)郭马儿,你休恼了我也。(郭云)恼了你,可怎么的我?(正末唱)把岳阳楼翻做鬼门关,休只管卖弄拳儇。(郭打科)(正末唱)
【菩萨梁州】打的我死狗儿弯足全,青泥也腐烂,头披也髻散。呀,葫芦里瀽了些灵丹。(郭云)甚么灵丹,都是些羊屎弹子。(正末唱)扭回头遥望北邙山。(郭云)正是个风僧狂道。(正末唱)知他是你痴呆、我是风魔汉?(郭云)大嫂,炉中添上些炭。(旦儿云)理会的。(正末唱)炉中有火休添炭,大都来有几年限。打、打、打先生不动弹,更怕甚圣手遮拦。(末做架住起身科,云)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郭云)这师父打不改的。(正末唱)
【哭皇天】我着你早寻个香火新公案,煞强似久堕风尘大道间。只为你瘦伶仃无人盼,才长大便争攀。若不是我把长条自挽,则你在洞庭湖上,扬子江边,受了些风吹日炙,雪压霜欺,险些儿做了这岳阳楼、岳阳楼酒望竿。(郭云)我就跟你出家去,有甚么好处?(正末唱)我着你逍遥散诞,你自待偎慵惰懒。
【乌夜啼】愁甚么楚王宫陶令宅隋堤岸,我已安排下玉砌雕阑。则要你早回头静坐把功程办,参透玄关,勘破尘环。待学他严子陵隐在钓鱼滩,管甚么张子房烧了连云栈。竞利名,为官宦;都只为半张字纸,却做了一枕槐安。
【三煞】想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睡自安,便百年能得几时闲?去向那石火光中,急措手如何迭办?你何不早回看,直到落日桑榆暮景残,方才道倦鸟知还。
【二煞】争如我盖间茅屋临幽涧,披片麻衣坐法坛。倒也躲是非忘宠辱无牵绊,不强似你在人我场中,把个茶博士终朝淘渲。(做笑科,云)郭马儿,你及早省悟,也是迟了。(唱)我笑你忒愚顽,枉了我度你亲身三两番,还不省也天上人间。
(云)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郭云)我跟你出家去,你那里有甚么道伴?(正末云)你若肯出家,我着你看两个道伴。(郭云)那两个道伴?(正末唱)
【黄钟尾】我着你看蓝采和舞春风六扇云阳板。(郭云)那一个呢?(正末唱)我着你看韩湘子开冬雪双茎锦牡丹。疾回头莫怠慢。(郭云)师父,我送你下楼去。(正末唱)下江楼近水湾。(云)呀,徐神翁等不的我,先去了也。(郭云)在那里?(正末唱)你与我撑开船,挂起帆。(云)郭马儿,上船来。(郭云)你先上船。(正末云)我先上船。(郭推正末科,云)推他娘在这水里。(正末云)呀,这厮险些儿不闪我在水里!(唱)行至蓬莱宫方丈山,俺那伙送行人世不曾西出阳关,早则不凝望渭城和泪眼。(下)
(郭云)那师父去了也。今日茶也不曾卖的,被他打搅了一日。天色已晚了,收拾了镟锅儿,闭了茶肆。大嫂,咱还家中去来。(下)
楔子
(郭马上,云)自家郭马儿。自从见了那个师父,但合眼便见他道: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我可怎生出的家?我如今不卖茶了,在这岳阳楼下卖酒。我今日打点些按酒去。我不往前街去,怕撞着那师父,我往这后街里去。(正末冲上,云)郭马儿,你往那里去?(郭云)我躲他,正撞在怀里。师父,我如今不卖茶了,在岳阳楼下卖酒。请师父吃三钟。(正末云)你请我吃三钟,我在你这楼上醉了两醉也。你再请我吃一醉?(做行科)(郭云)上的这楼来。师父,你吃一碗。(正末云)你也吃一碗。(郭云)师父,你再吃一碗。(正末云)你也再吃一碗。(郭云)师父,你再吃一碗。(正末云)你送我下楼去。(郭云)我送师父下楼去。(正末云)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郭云)我怎生出的家?我若跟你出家,可把我媳妇发付在那里?(正末云)你杀了你媳妇者。(郭云)杀了我媳妇,可着谁偿命?(正末云)敢是你偿命。(郭云)可知哩。我便要杀俺媳妇,可也无兵刃。(正末云)兀的不是一口剑。(郭云)师父,是一口好剑。(正末唱)
【仙吕】【赏花时】这剑曾伴我三十年来海上游,夜夜光芒射斗牛。(云)郭马儿,我与你这一口剑,要些回答的礼物。(郭云)可要甚么回奉的礼物?(正末唱)要一颗血沥沥妇人头。(郭云)好容易也。(正末唱)为你这墙花路柳,(带云)若不是恁两个呵,(唱)谁肯三醉岳阳楼。(下)
(郭云)这师父正是风僧狂道,好没生与我一口剑,教我杀了俺媳妇儿。我可怎生舍的?这一口剑拿到家中切菜,也有用处。今日又被他歪死缠,不曾卖的酒,且回家中去来。(下)
第三折
(郭马儿上,云)自从那师父与了我一口剑,拿到家中,三更前后,不知甚么人把我媳妇杀了。剑上写着四句诗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后面写着\\\\\\\"洞宾作。\\\\\\\"我如今先告知社长,然后见官去也未迟哩。可早来到社长门首。我试唤他一声:社长在家么?(丑扮社长上,云)谁叫门哩?我开开这门看。(见科)(郭云)社长拜揖了。昨日有个不知姓名的胡先生,与了我一口剑,着我拿到家里。三更前后,不知甚么人把俺媳妇杀了。剑上写着四句诗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后面写着\\\\\\\"洞宾作\\\\\\\"。(社长云)你媳妇杀了么?(郭云)杀了。(社长云)杀了罢,干我膫儿事?(郭云)你是当坊社长,不和你说和谁说?(社长云)马儿,我和你说,\\\\\\\"洞宾作\\\\\\\",想必是洞中一块宾铁拿来打成这口剑,则怕是这个杀了你媳妇儿。(郭云)不是。(社长云)既然不是,依着你怎么说?(郭云)我如今和你告官去,讨一纸勾头文书,长街市上寻那个道人去。但有人念这四句诗的,便是他杀了俺媳妇儿。(社长云)这也说的是。(郭诗云)我如今先去找寻他,慢慢的告请官差捕。(社长诗云)便纵然寻着胡先生,也当不得你这丑媳妇。(同下)(正末愚鼓简子上)(词云)披蓑衣,戴箬笠,怕寻道伴;半简子,挟愚鼓,闲看中原。打一回,歇一回,清人耳目;念一回,唱一回,润俺喉咽。穿茶房,入酒肆,牢拴意马;践红尘,登紫陌,系住心猿。跨彩鸾,先飞到,西天西里;驾青牛,后走到,东海东边。灵芝草,长生草,二三万岁;娑罗树,扶桑树,八九千年。白玉楼,黄金殿,烟霞霭霭;紫微宫,青霄阁,环珮翩翩。鹦鹉杯,凤凰杯,满斟玉液;狮子炉,狻猊炉,香喷龙涎。吹的吹,唱的唱,仙童拍手;弹的弹,舞的舞,刘衮当先。做厮儿,做女儿,水煎水燎;或鸡儿,或鹅儿,酱炒油煎。来时节,刚才得,安眉带眼;去时节,只落得,赤手空拳。劝贤者,劝愚者,早归大道;使老的,使小的,共结良缘。人身上,明放着,四百四病;我心头,暗藏着,三十三天。风不着,雨不着,岂知寒署;东不管,西不管,便是神仙。船到江心牢把柁,箭安弦上慢张弓。今生不与人方便,念尽弥陀总是空。(唱)
【正宫】【端正好】我劝你世间人,休争气,及早的归去来兮。可乾坤做一床黄绸被,单搦着陈抟睡。
【滚绣球】我穿着领布懒衣,不吃烟火食。淡则淡淡中有味,又不是坐崖头打当牙椎。人问我姓甚的,住那里,要寻我煞是容易:酒排沙紧对着钟离。怕你虎狼丛吃闪呆獐般看,是非海淹着死马儿医。树倒风吹。
(郭同社长,云)兀的不是那道人来了!听他念甚的。(正末云)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郭云)好也,可是你杀了我媳妇,你逃走到那里去!(做扯末科)(正末唱)
【倘秀才】你在当街上把师父扯曳,这是我劝弟子修行的气力。(郭打科,云)我打你个弟子孩儿!(正末云)你打不的。(唱)打、打、打今世饶人不是痴,天生下、这顽皮,壮吃。
(正末顿脱郭手科)(唱)
【滚绣球】好生地放了者,我为甚不惹你?赤紧的简子唤作惜气,但行处愚鼓相随。愚是不省的,鼓是没眼的。柳呵今日蕝葱般人脆,一口气不回来,教你落絮沾泥。则俺那洞中有客鹤来早,抵多少秋后无霜叶落迟,看那个便宜。
(云)郭马儿,你当街截住我是怎的?(郭云)你因何杀了我媳妇儿?我如今撞见你,有甚话说。(正末唱)
【叨叨令】则为这泼家私满镜里月髭鬘,熬煎得铁汤瓶一肚皮长吁气。一头把老先生推在荒郊内,哎,你个浪婆娘又搂着别人睡。不杀了要怎么也波哥,不杀了要怎么也波哥?争如我梦周公高卧在三竿日。(郭云)你赖不过,我今告着你哩。(正末云)你凭甚么勾我?(郭云)我凭勾头文书勾你。(正末云)你文书那里?(郭出文书科)(正末云)你念听。(郭念云)奉州官台旨,即勾唤杀人贼一名胡道人。是你不是你?(正末云)将来我看。(做换文书科,云)疾!你再读,看是谁就拿谁。(郭云)是。读,看是谁就拿谁。(念科云)奉州官台旨,即勾唤杀人贼一名郭马儿。(惊科)这上面可怎么写着我?(正末唱)
【倘秀才】我不信那官人敢断谁,则为你愚不省将勾头来吊你,正是俺自有心猿百字碑。哎,村物事,泼东西,怎到得那里?
【滚绣球】俺那里白云自在飞,仙鹤出入随。俺那里洞门不闭。(郭云)师父,则怕那里有俺媳妇么?(正末唱)你可也再休题家有贤妻。(郭云)师父,这里是那里?(正末云)马儿,你看波。(唱)这壁银河织女机,那壁洞中玉女扉,怎发付你那酒色财气。则你那送行人何曾道展眼舒眉,你是个红尘道上千年柳,你觑波白玉堂前一树梅。(旦儿上)(郭见科,云)兀的不是我浑家贺腊梅哩!(正末云)疾!(旦下)(郭云)师父,俺媳妇那里去了?才在这里,怎生不见了!(正末唱)怎知这就里玄机。
(郭云)我也道花枝般好媳妇被你杀了不成?快教他出来,还了我罢。(正末唱)
【伴读书】你道是花枝儿媳妇天然美,又道是笋条儿一对青年纪;端的谁遣来两个成匹配,到今日又谁拆散你这芳连理?可怎生不解其中意,还认作儿女夫妻!
(郭云)你藏了我媳妇儿,我便肯干罢?社长,你也帮我一帮,扭他见官去来。(社长云)勾头文书原着我协同着你拿这胡道人,我帮你,我帮你。(正末唱)
【笑和尚】我、我、我要你媳妇儿做甚的,你、你、你扭住我欲何为?敢、敢、敢挟着这一纸文书的势,看、看、看你媳妇儿在那里;有、有、有谁是个杀人贼,来、来、来咱和你去当官对。
(郭云)社长,适才我那媳妇你也看见的,到官去你与我做个质证。(社长云)你不要等他唱曲,只拿他到官司里去。(正末唱)
【煞尾】再休想一枝逗漏春消息,则要你三岛追随路不迷。拜辞了潇湘洞庭水,同去蟠桃赴仙会。酒泛天浆滋味美,乐奏云璈音调奇。绛树青琴左右立,都是玉骨冰肌世无比。我劝你这片凡心早收拾,莫为娇妻苦萦系。(郭云)你拐了我媳妇儿,更待干罢!社长,你帮我拖他到官去,好歹要还我媳妇来。(正末云)这呆汉昏迷不省,枉了我三遭儿也。(唱)似这等呆脑呆头劝不回,呸,可不干赚了我奔走红尘九千里。(做顿袖脱科)(下)
(郭云)好两个后生,拿一个先生被他溜了。我不问那里赶上去。(社长云)这里有两条路,你往这头,我往那头,两路抄将来,不怕他会飞上天去。(郭云)说的是。赶赶赶!(同下)
第四折
(正末打愚鼓简子上,云)罗浮道士谁同流,草衣木食轻王侯。世间甲子管不得,壶里乾坤只自由。数着残棋江月晓,一声长啸海门秋。饮余回首话归路,笑指白云天际头。(郭马儿冲上拿科,云)拿住!我如今再不等你溜了,和你见官去来。(正末唱)
【双调】【新水令】则这杀人贼须是你护身符,教你做神仙悟也不悟。你看承我做酒布袋,请看这药葫芦;不是村夫,还有三卷天书。(郭云)甚么天书,敢是化缘的疏头。(正末唱)你休猜做化缘疏。(郭扯末云)告官去来。(正末唱)
【驻马听】你将我袍袖揪捽,误了你龙麝香茶和露煮;将我环绦扯住,怎教凤城春色典琴沽。建溪别馆觅钱簏,蓬莱仙岛休家去。(郭云)你杀了人,往那里去?(正末唱)我若是见人债负,俺那里白云满地无寻处。
(郭云)我的媳妇儿,你送的那里去了?(正末云)不是你的媳妇。(郭云)倒是你的媳妇?(正末唱)
【沉醉东风】是我绾角儿缩缘伴侣,垂髫时儿女妻夫。是我的媳妇儿?泼男女,尚古自参不透野花村务。(郭云)你是个出家人,如何要老婆?(正末唱)道士须当配道姑。(带云)呆汉!(唱)则俺两口儿先生姓吕。
(郭云)你不要强,和你告官去来。(正末唱)
【七兄弟】由你到大处、告去,只拣爱的做。你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算来全不费工夫\\\\\\\",可干吃了半碗腌臜吐。
【梅花酒】想您个匹夫,不识贤愚。蠢蠢之物,落落之徒,休猜俺做左道术。俺自拿着捩鼻木,您拽着我布道服;俺急切里要回去,您当街里缠师父。俺为甚的不言语,您心下儿自踌躇。
【收江南】俺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您在茶坊中说甚蜜和酥。(外扮孤一行上,云)甚么人乱嚷,与我拿过来者!(正末唱)扇圈般一部落腮胡,更狠似道录,马头前不慌杀了贺仙姑。
(郭云)这个道人杀了我的媳妇,大人与我做主咱!(孤云)兀那道人,清平世界,浪荡乾坤,你怎敢杀人!(正末云)郭马儿告我杀了他媳妇儿,他媳妇贺腊梅见在,不曾死。(孤云)贺腊梅在那里?叫来我看。(正末云)现在此处。疾!(旦儿上,云)师父,唤你徒弟那厢使用?(正末云)这不是他媳妇儿!(孤云)郭马儿,你告道人杀了你媳妇儿,如今你媳妇现在,做的个告人徒自己徒。左右,推出去杀坏了者。(孤一行下)(郭云)可怎了也?(正末云)郭马儿?你告着我杀了你媳妇儿,如今你媳妇现在,做了个诬告人死罪,自己反坐。如今要杀坏你,要我救你不救?(郭云)可知要救我哩。(外扮钟离引众仙上,云)郭马儿,你认的我么?(郭云)怎生官人也不见了?祗侯也不见了?都是一伙先生。敢是我错走在五龙坛里来了。(正末云)郭马儿,你认的这众仙么?(郭云)这位做官的胡子是谁?(正末唱)
【水仙子】这一个是汉钟离现掌着群仙箓。(郭云)这位拿着拐儿的不是皂隶?(正末唱)这一个是铁拐李发乱梳,(郭云)兀那位着绿襕袍的不是令史哩?(正末唱)这一个是蓝采和板撒云阳木。(郭云)这老儿是谁?(正末唱)这一个是张果老赵州桥倒骑驴,(郭云)这位背葫芦的是谁?(正末唱)这一个是徐神翁身背着葫芦。(郭云)这位携花蓝的是谁?(正末唱)这一个是韩湘子韩愈的亲侄。(郭云)这位穿红的是谁?(正末唱)这一个是曹国舅宋朝的眷属。(郭云)敢问师父你可是谁?(正末云)贫道姓吕名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唱)则我是吕纯阳爱打的简子愚鼓。(郭云)是了!三十年前我是岳阳楼下老柳树,俺浑家贺腊梅就是杜康庙前白梅树。后来托生下方,配为夫妇,直待师父三度点化,才归正道。稽首,我弟子早省悟了也。(钟离云)你二人既得省悟,听吾指示。(词云)你本是人间土木之物,差洞宾将你引度。今日个行满功成,跨苍鸾同登仙路。(郭、旦拜谢科)(正末唱)
【收尾】则我向岳阳楼来往经三度,指引你双归紫府。方才识仙家的日月长,再不受人间的斧斤苦。
题目郭上灶双赴灵虚殿
正名吕洞宾三醉岳阳楼
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
楔子
(卜儿蔡婆上,诗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老身蔡婆婆是也。楚州人氏,嫡亲三口儿家属。不幸夫主亡逝已过,止有一个孩儿,年长八岁。俺娘儿两个,过其日月。家中颇有些钱财。这里一个窦秀才,从去年问我借了二十两银子,如今本利该银四十两。我数次索取,那窦秀才只说贫难,没得还我。他有一个女儿,今年七岁,生得可喜,长得可爱。我有心看上他,与我家做个媳妇,就准了这四十两银子,岂不两得其便!他说今日好日辰,亲送女儿到我家来。老身且不索钱去,专在家中等候。这早晚窦秀才敢待来也。(冲末扮窦天章,引正里扮端云上,诗云)读尽缥缃万卷书,可怜贫煞马相如。汉庭一日承恩召,不说当垆说子虚。小生姓窦,名天章,祖贯长安京兆人也。幼习儒业,饱有文章。争夺时运不通,功名未遂。不幸挥家亡化已过,撇下这个女孩儿,小字端云。从三岁上亡了他母亲,如今孩儿七岁了也。小生一贫如洗,流落在这楚州居住。此间一个蔡婆婆,他家广有钱物;小生因无盘缠,曾借了他二十两银子,到今本利该对还他四十两。他数次问小生索取。教我把甚么还他?谁想禁婆婆常常着人来说,要小生女孩儿做他儿媳妇。况如今春榜动,选场开,正特上朝取应,又苦盘缠缺少。小生出于无奈,只得将女孩儿端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去。(做叹科,云)嗨!这个那里是做媳妇?分明是卖与他一般。就准了他那先借的四十两银子,分外但得些少东西,勾小生应举之费,便也过望了。说话之间,早来到他家门首。婆婆在家么?(卜儿上,云)秀才,请家里坐,老身等候多时也。(做相见科,窦天章云)小生今日一任的将女孩儿送来与婆婆,怎敢说做媳妇,只与婆婆早晚使用。小生日下就要上朝进取功名去,留下女孩儿在此,只望婆婆看觑则个!(卜儿云)这等,你是我亲家了。你本利少我四十两银子,兀的是借钱的文书,还了你;再送与你十两银子做盘缠。亲家,你休嫌轻少。(窦天章做谢科,云)多谢了婆婆!先少你许多银子,都不要我还了,今又送我盘缠,此恩异日必当重报。婆婆,女孩儿早晚呆痴,看小生薄面,看觑女孩儿咱!(卜儿云)亲家,这不消你嘱咐。令爱到我家,就做亲女儿一般看承他,你只管放心的去。(窦天章云)婆婆,端云孩儿该打呵,看小生面则骂几句;当骂呵,则处分几句。孩儿,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亲爷,将就的你。你如今在这里,早晚若顽劣呵,你只讨那打骂吃。儿口乐,我也是出于无奈!(做悲科)(唱)
【仙吕】【赏花时】我也只为尤计营生四壁贫,因此上割舍得亲儿在两处分。从今日远践洛阳尘,又不知归期定准,则落的无语暗消魂。(下)(卜儿云)窦秀才留下他这女孩儿与我做媳妇儿,他一径上朝应举去了。(正旦做悲科,云)爹爹,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儿去也!(卜儿云)媳妇儿,你在我家,我是亲婆,你是亲媳妇,只当自家骨肉一般。你不要啼哭,跟着老身前后执料去来。(同下)
第一折
(净扮赛卢医上,诗云)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自家姓卢,人道我一手好医,都叫做赛卢医。在这山阳县南门开着生药局。在城有个蔡婆婆,我问他借了十两银子,本利该还他二十两;数次来讨这银子,我又无的还他。若不来便罢,若来呵,我自有个主意!我且在这药铺中坐下,看有甚么人来。(卜儿上,云)老身蔡婆婆。我一向搬在山阳县居住,尽也静办。自十三年前窦天章秀才留下端云孩儿与我做儿媳妇,改了他小名,唤做窦娥。自成亲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这孩儿害弱症死了。媳妇儿守寡,又早三个年头,服孝将除了也。我和媳妇儿说知,我往城外赛卢医家索钱去也。(做行科,云)葛过隅头,转过屋角,早来到他家门首。赛卢医在家么?(卢医云)婆婆,家里来。(卜儿云)我这两个银子长远了,你还了我罢。(卢医云)婆婆,我家里无银子,你跟我庄上去取银子还你。(卜儿云)我跟你去。(做行科)(卢医云)来到此处,东也无人,西也无人,这里不下手,等甚么?我随身带的有绳子。兀那婆婆,谁唤你哩?(卜儿云)在那里?(做勒卜儿科。孛老同副净张驴儿冲上,赛卢医慌走下。孛老救卜儿科)(张驴儿云)爹,是个婆婆,争些勒杀了。(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谁了因甚着这个人将你勒死?(卜儿云)老身姓蔡,在城人氏,止有个寡媳妇儿,相守过日。因为赛卢医少我二十两银子,今日与他取讨;谁想他嫌我到无人去处,要勒死我;赖这银于。若不是遇着老的和哥哥呵,那得老身性命来!(张驴儿云)爹,你听的他说么?他家还有个媳妇哩!救了他性命,他少不得要谢我。不若你要这婆子,我要他媳妇儿,何等两便?你和他说去。(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无丈夫,我无浑家,你肯与我做个老婆,意下如何?(卜儿云)是何言语!待我回家,多备些钱钞相谢。(张驴儿云)你敢是不肯,故意将钱钞哄我?赛卢医的绳子还在,我仍旧勒死了你罢。(做拿绳科)(卜儿云)哥哥,待我慢慢地寻思咱!(张驴儿云)你寻思些甚么?你随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妇儿。(卜儿背云)我不依他,他又勒杀我。罢、罢、罢,你爷儿两个,随我到家中去来。(同下)(正旦上,云)妾身姓窦,小字端云,祖居楚州人氏。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俺父亲将我嫁与蔡婆婆为儿媳妇,改名窦娥,至十七岁与夫成亲。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岁也。这南门外有个赛卢医,他少俺婆婆银子,本利该二十两,数次索取不还。今日俺婆婆亲自索取去了。窦娥也,
你这命好苦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龙】则问那黄昏白昼,两般儿忘餐废寝几时休?大都来昨宵梦里,和着这今日心头。催人泪的是锦烂熳花枝横绣闼,断人肠的是剔团圝月色挂妆楼。长则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闷沉沉展不彻眉尖皱,越觉的情怀冗冗,心绪悠悠。
(云)似这等忧愁,不知几时是了也呵!(唱)
【油葫芦】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我从三岁母亲身亡后,到七岁与父分离久。嫁的个同住人,他可又拔着短筹;撇的俺婆妇每都把空房守,端的个有谁问,有谁瞅?
【天下乐】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劝今人早将来世修。我将这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词须应口。
(云)婆婆索钱去了,怎生这早晚不见回来?(卜儿同孛老、张驴儿上)(卜儿云)你爷儿两个且在门首,等我先进去。(张驴儿云)奶奶,你先进去,就说女婿在门首哩。(卜儿见正旦科)(正旦云)奶奶回来了。你吃饭么?(卜儿做哭科,云)孩儿也,你教我怎生说波!(正旦唱)
【一半儿】为甚么泪漫漫不住点儿流?莫不是为索债与人家惹争斗?我这里连忙迎接慌问候,他那里要说缘由。(卜儿云)羞人答答的,教我怎生说波!(正旦唱)则见他一半儿徘徊一半儿丑。
(云)婆婆,你为甚么烦恼啼哭那?(卜儿云)我问赛卢医讨银子去,他赚我到无人去处,行起凶来,要勒死我。亏了一个张老并他儿子张驴儿,救得我性命。那张老就要我招他做丈夫,因这等烦恼。(正旦云)婆婆,这个怕不中么!你再寻思咱:俺家里又不是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又不是少欠钱债,被人催逼不过;况你年纪高大,六十以外的人,怎生又招丈夫那?(卜儿云)孩儿也,你说的岂不是!但是我的性命全亏他这爷儿两个救的。我也曾说道:待我到家,多将些钱物酬谢你救命之恩。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里有个媳妇儿,道我婆媳妇又没老公,他爷儿两个又没老婆,正是天缘天对。若不随顺他,依旧要勒死我。那时节我就慌张了,莫说自己许了他,连你也许了他。儿也,这也是出于无奈。(正旦云)婆婆,你听我说波。(唱)
【后庭花】避凶神要择好日头,拜家堂要将香火修。梳着个霜雪般白鬏髻,怎将这云霞般锦帕兜?怪不的\\\\\\\"女大不中留\\\\\\\"。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到中年万事休!旧恩爱一笔勾,新夫妻两意投,枉教人笑破口!
(卜儿云)我的性命都是他爷儿两个救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了。(正旦唱)
【青哥儿】你虽然是得他、得他营救,须不是笋条、笋条年幼,刬的便巧画蛾眉成配偶?想当初你夫主遗留,替你图谋,置下田畴,早晚羹粥,寒暑衣裘。满望你鳏寡孤独,无捱无靠,母子每到白头。公公也,则落得干生受!
(卜儿云)孩儿也,他如今只待过门。喜事匆匆的,教我怎生回得他去?(正旦唱)
【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细细愁:愁则愁兴阑珊咽不下交欢酒,愁则愁眼昏腾扭不上同心扣,愁则愁意朦胧睡不稳芙蓉褥。你待要笙歌引至画堂前,我道这姻缘敢落在他人后。
(卜儿云)孩儿也,再不要说我了。他爷儿两个都在门首等候,事已至此,不若连你也招了女婿罢!(正旦云)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卜儿云)那个是要女婿的?争奈他爷儿两个自家捱过门来,教我如何是好?(张驴儿云)我们今日招过门去也。帽儿光光,今日做个新郎;袖儿窄窄,今日做个娇客。好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同孛老入拜科)(正旦做不礼科,云)兀那厮,靠后!(唱)
【赚煞】我想这妇人每休信那男儿口。婆婆也,怕没的贞心儿自守,到今日招着个村老子,领着个半死囚。(张驴儿做嘴脸料,云)你看我爷儿两个这等身段,尽也选得女婿过,你不要错过了好时辰,我和你早些儿拜堂罢。(正旦不礼科,唱)则被你坑杀人燕侣莺俦。婆婆也,你岂不知羞!俺公公撞府冲州,挣扎的铜斗儿家缘百事有。想着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张驴儿情受?(张驴儿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兀的不是俺没丈夫的妇女下场头!(下)(卜儿云)你老人家不要恼躁。难道你有活命之恩,我岂不思量报你?只是我那媳妇儿气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儿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我如今拚的好酒好饭,养你爷儿两个在家,待我慢慢的劝化俺媳妇儿。待他有个回心转意,再作区处。(张驴儿云)这歪剌骨!便是黄花女儿,刚刚扯的一把,也不消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我肯干罢!就当面赌个誓与你: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词云)美妇人我见过万千向外,不似这小妮子生得十分惫赖。我救了你老性命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同下)
第二折
(赛卢医上,诗云)小子太医出身,也不知道医死多人。何尝怕人告发,关了一日店门?在城有个蔡家婆子,刚少的他二十两花银,屡屡亲来索取,争些捻断脊筋。也是我一时智短,将他赚到荒村,撞见两个不识姓名男子,一声嚷道:\\\\\\\"浪荡乾坤,怎敢行凶撒泼,擅自勒死平民!\\\\\\\"吓得我丢了绳索,放开脚步飞奔。虽然一夜无事,终觉失精落魂;方知人命关天关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尘?从今改过行业,要得灭罪修因。将以前医死的性命,一个个都与他一卷超度的经文。小子赛卢医的便是。只为要赖蔡婆婆二十两银子,赚他到荒僻去处,正待勒死他,谁想遇见两个汉子,救了他去。若是再来讨债时节,教我怎生见他?常言道的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喜得我是孤身,又无家小连累;不若收拾了细软行李,打个包儿,悄悄的躲到别处,另做营生,岂不干净!(张驴儿上,云)自家张驴儿。可奈那窦娥百般的不肯随顺我;如今那老婆子害病,我讨服毒药与他吃了,药死那老婆子,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做行科,云)且住,城里人耳目广,口舌多,倘见我讨毒药,可不嚷出事来?我前日看见南门外有个药铺,此处冷静,正好讨药。(做到科,叫云)太医哥哥,我来讨药的。(赛卢医云)你讨甚么药?(张驴儿云)我讨服毒药。(赛卢医云)谁敢合毒药与你?这厮好大胆也!(张驴儿云)你真个不肯与我药么?(赛卢医云)我不与你,你就怎地我?(张驴儿做拖卢云)好呀,前日谋死蔡婆婆的不是你来!你说我不认的你哩,我拖你见官去!(赛卢医做慌科,云)大哥,你放我,有药,有药。(做与药科,张驴儿云)既然有了药,且饶你罢。正是:\\\\\\\"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下)(赛卢医云)可不晦气!刚刚讨药的这人,就是救那婆子的。我今日与了他这服毒药去了,以后事发,越越要连累我。趁早几儿关上药铺,到涿州卖老鼠药去也。(下)(卜儿上,做病伏几科)(孛老同张驴儿上,云)老汉自到蔡婆婆家来,本望做个接脚,却被他媳妇坚执不从。那婆婆一向收留俺爷儿两个在家同住,只说\\\\\\\"好事不在忙\\\\\\\",等慢慢里劝转他媳妇;谁想那婆婆又害起病来。孩儿,你可曾算我两个的八字,红鸾天喜几时到命哩?(张驴儿云)要看甚么天喜到命!只赌本事,做得去,自去做。(孛老云)孩儿也,蔡婆婆害病好几日了,我与你去问病波。(做见卜儿问科,云)婆婆,你今日病体如何?(卜儿云)我身子十分不快哩。(孛老云)你可想些甚么吃?(卜儿云)我思量些羊肚儿汤吃。(孛老云)孩儿,你对窦娥说,做些羊肚儿汤与婆婆吃。(张驴儿向古门云)窦娥,婆婆想羊肚儿汤吃,快安排将来。(正旦持汤上,云)妾身窦娥是也。有俺婆婆不快,想羊肚汤吃,我亲自安排了与婆婆吃去。婆婆也,我这寡妇人家,凡事也要避些嫌疑,怎好收留那张驴儿父子两个?非亲非眷的,一家儿同住,岂不惹外人谈议?婆婆也,你莫要背地里许了他亲事,连我也累做不清不洁的。我想这妇人心,好难保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他则待一生鸳帐眠,那里肯半夜空房睡;他本是张郎妇,又做了李郎妻。有一等妇女每相随,并不说家克计,则打听些闲是非;说一会不明白打风的机关,使了些调虚嚣捞龙的见识。
【梁州第七】这一个似卓氏般当垆涤器,这一个似孟光般举案齐眉,说的来藏头盖脚多伶俐!道着难晓,做出才知。旧恩忘却,新爱偏宜;坟头上土脉犹湿,架儿上又换新衣。那里有奔丧处哭倒长城?那里有浣纱时甘投大水?那里有上山来便化顽石?可悲,可耻!妇人家直恁的无仁义。多淫奔,少志气,亏杀前人在那里,更休说百步相随。
(云)婆婆,羊肚儿汤做成了,你吃些儿波。(张驴儿云)等我拿去。(做接尝科,云)这里面少些盐醋,你去取来。(正旦下)(张驴儿放药科)(正旦上,云)这不是盐醋!(张驴儿云)你倾下些。(正旦唱)
【隔尾】你说道少盐欠醋无滋味,加料添椒才脆美。但愿娘亲早痊济,饮羹汤一杯,胜甘露灌体,得一个身子平安倒大来喜。
(孛老云)孩儿,羊肚汤有了不曾?(张驴儿云)汤有了,你拿过去。(孛老将汤云)婆婆,你吃些汤儿。(卜儿云)有累你。(做呕科,云)我如今打呕,不要这汤吃了,你老人家吃罢。(孛老云)这汤特做来与你吃的,便不要吃,也吃一口儿。(卜儿云)我不吃了,你老人家请吃。(孛老吃科)(正旦唱)
【贺新郎】一个道你请吃,一个道婆先吃,这言语听也难听,我可是气也不气!想他家与咱家有甚的亲和戚?怎不记旧日夫妻情意,也曾有百纵千随?婆婆也,你莫不为\\\\\\\"黄金浮世宝,白发故人稀\\\\\\\",因此上把旧恩情,全不比新知契?则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
(孛老云)我吃下这汤去,怎觉昏昏沉沉的起来?(做倒科)(卜儿慌科,云)你老人家放精细着,你挣扎着些儿。(做哭科,云)兀的不是死了也!(正旦唱)
【斗虾蟆】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症候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今世。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缎匹,又无花红财礼;把手为活过日,撒手如同休弃。不是窦娥忤逆,生怕旁人论议。不如听咱劝你,认个自家晦气,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门里,送入他家坟地。这不是你那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我其实不关亲,无半点忄西惶泪。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痴,便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张驴儿云)好也啰!你把我老子药死了,更待干罢!(卜儿云)孩儿,这事怎了也?(正旦云)我有甚么药在那里?都是他要盐醋时,自家倾在汤儿里的。(唱)
【隔尾】这厮搬调咱老母收留你,自药死亲爷待要唬吓谁?(张驴儿云)我家的老子,倒说是我做儿子的药死了,人也不信。(做叫科,云)四邻八舍听着:窦娥药杀我家老子哩!(卜儿云)罢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吓杀我也!(张驴儿云)你可怕么?(卜儿云)可知怕哩。(张驴儿云)你要饶么?(卜儿云)可知要饶哩。(张驴儿云)你教窦娥随顺了我,叫我三声嫡嫡亲亲的丈夫,我便饶了他。(卜儿云)孩儿也,你随顺了他罢。(正旦云)婆婆,你怎说这般言语!(唱)我一马难将两鞍鞴,想男儿在日曾两年匹配,却教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
(张驴儿云)窦娥,你药杀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正旦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张驴儿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问!你这等瘦弱身子,当不过拷打,怕你不招认药死我老子的罪犯!你要私休呵,你早些与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正旦云)我又不曾药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见官去来。(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下)(净扮孤引祗候上,诗云)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今早升厅坐衙,左右,喝撺厢。(祗候幺喝科)(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上,云)告状,告状!(祗候云)拿过来。(做跪见,孤亦跪科,云)请起。(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孤云)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祗候幺喝科,孤云)那个是原告?那个是被告?从实说来!(张驴儿云)小人是原告张驴儿,告这媳妇儿,唤做窦娥,合毒药下在羊肚汤儿里,药死了俺的老子。这个唤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望大人与小人做主咱!(孤云)是那一个下的毒药?(正旦云)不干小妇人事。(卜儿云)也不干老妇人事。(张驴儿云)也不干我事。(孤云)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药未?(正旦云)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张,我家姓蔡。我婆婆因为与赛卢医索钱,被他赚到郊外,勒死我婆婆;却得他爷儿两个救了性命。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爷儿两个在家,养膳终身,报他的恩德。谁知他两个倒起不良之心,冒认婆婆做了接脚,要逼勒小妇人做他媳妇。小妇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满,坚执不从。适值我婆婆患病,着小妇人安排羊肚汤儿吃。不知张驴儿那里讨得毒药在身,接过汤来,只说少些盐醋,支转小妇人,暗地倾下毒药。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呕吐,不要汤吃。让与他老子吃;才吃的几口便死了,与小妇人并无干涉。只望大人高抬明镜,替小妇人做主咱!(唱)
【牧羊关】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他推道尝滋味,吃下去便昏迷。不是妾讼庭上胡支对,大人也,却教我平白地说甚的?
(张驴儿云)大人详情:他自姓蔡,我自姓张。他婆婆不招俺父亲接脚,他养我父子两个在家做甚么?这媳妇儿年纪虽小,极是个赖骨顽皮,不怕打的。(孤云)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左右,与我选大棍子打着!(祗候打正旦,三次喷水科)(正旦唱)
【骂玉郎】这无情棍棒教我捱不的。婆婆也,须是你自做下,怨他谁?劝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是谁人唱叫扬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飞。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飞,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谁知!则我这小妇人毒药来从何处也?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阳晖!
(孤云)你招也不招?(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妇人下毒药来。(孤云)既然不是,你与我打那婆子!(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情愿我招了罢,是我药死公公来。(孤云)既然招了,着他画了伏状,将枷来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到来日判个\\\\\\\"斩\\\\\\\"字,押付市曹典刑。(卜儿哭科,云)窦娥孩儿,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旦唱)
【黄锺尾】我做了个衔冤负屈没头鬼,怎肯便放了你好包荒淫漏面贼!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争到头,竞到底,到如今待怎的?情愿认药杀公公,与了招罪。婆婆也,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随祗候押下)
(张驴儿做叩头科,云)谢青天老爷做主!明日杀了窦娥,才与小人的老子报的冤。(卜儿哭科,云)明日市曹中杀窦娥孩儿也,兀的不痛煞我也!(孤云)张驴儿、蔡婆婆,都取保状,着随衙听侯。左右,打散堂鼓,将马来,回私宅去也。(同下)
第三折
(外扮监斩官上,云)下官监斩官是也。今日处决犯人,着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来人闲走。(净扮公人鼓三通、锣三下科。刽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带枷上)(刽子云)行动些,行动些,监斩官去法场上多时了!(正旦唱)
【正宫】【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刽子云)快行动些,误了时辰也。(正旦唱)
【倘秀才】则被这枷扭的我左侧右偏,人拥的我前合后偃,我窦娥向哥哥行有句言。(刽子云)你有甚么话说?(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无冤,休推辞路远。
(刽子云)你如今到法场上面,有甚么亲眷要见的,可教他过来,见你一面也好。(正旦唱)
【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的吞声忍气空嗟怨。(刽子云)难道你爷娘家也没的?(正旦云)止有个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应去了,至今杳无音信。(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刽子云)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甚么主意?(正旦唱)怕则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见。(刽子云)你的性命也顾不得,怕他见怎的?(正旦云)俺婆婆若见我披枷带锁赴法场餐刀去呵,(唱)枉将他气杀也么哥,枉将他气杀也么哥!告哥哥,临危好与人行方便。(卜儿哭上科,云)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妇儿!(刽子云)婆子靠后!(正旦云)既是俺婆婆来了,叫他来,待我嘱付他几句话咱。(刽子云)那婆子,近前来,你媳妇要嘱付你话哩。(卜儿云)孩儿,痛杀我也!(正旦云)婆婆,那张驴儿把毒药放在羊肚儿汤里,实指望药死了你,要霸占我为妻。不想婆婆让与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药死了。我怕连累婆婆,屈招了药死公公,今日赴法场典刑。婆婆,此后遇着冬时年节,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浆水饭,瀽半碗儿与我吃;烧不了的纸钱,与窦娥烧一陌儿。则是看你死的孩儿面上!(唱)
【快活三】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鲍老儿】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把你亡化的孩儿荐。(卜儿哭科,云)孩儿放心,这个老身都记得。天那,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刽子做喝科,云)兀那婆子靠后,时辰到了也。(正旦跪科)(刽子开枷科)(正旦云)窦娥告监斩大人,有一事肯依窦娥,便死而无怨。(监斩官云)你有甚么事?你说。(正旦云)要一领净席,等我窦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监斩官云)这个就依你,打甚么不紧。(刽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练挂旗上科)(正旦唱)
【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刽子云)你还有甚的说话?此时不对监斩大人说,几时说那?(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监斩官云)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正旦唱)
【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正里再跪科,云)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监斩官云)打嘴!那有这等说话!(正旦唱)
【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刽子做磨旗科,云)怎么这一会儿天色阴了也?(内做风科,刽子云)好冷风也!(正旦唱)
【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刽子做开刀,正旦倒科)(监斩官惊云)呀,真个下雪了,有这等异事!(刽子云)我也道平日杀人,满地都是鲜血,这个窦娥的血都飞在那丈二白练上,并无半点落地,委实奇怪。(监斩官云)这死罪必有冤枉。早两桩儿应验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说话,准也不准?且看后来如何。左右,也不必等待雪睛,便与我抬他尸首,还了那蔡婆婆去罢。(众应科,抬尸下)
第四折
(窦天章冠带引丑张千、祗从上,诗云)独立空堂思黯然,高峰月出满林烟。非关有事人难睡。自是惊魂夜不眠。老夫窦天章是也。自离了我那端云孩儿,可早十六年光景。老夫自到京师,一举及第,官拜参知政事。只因老夫廉能清正,节操坚刚,谢圣恩可怜,加老夫两淮提刑肃正廉访使之职,随处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容老夫先斩后奏。老夫一喜一悲:喜呵,老夫身居台省,职掌刑名,势剑金牌,威权万里;悲呵,有端云孩儿,七岁上与了蔡婆婆为儿媳妇。老夫自得官之后,使人往楚州问蔡婆婆家。他邻里街坊道:自当年蔡婆婆不知搬在那里去了,至今音信皆无。老夫为端云孩儿,啼哭的眼目昏花,忧愁的须发斑白。今日来到这淮南地面,不知这楚州为何三年不雨?老夫今在这州厅安歇。张千,说与那州中大小属官,今日免参,明日早见。(张千向古门云)一应大小属官:今日免参,明日早见。(窦天章云)张千,说与那六房吏典:但有合刷照文卷,都将来,待老夫灯下看几宗波。(张千送文卷科)(窦天章云)张千,你与我掌上灯。你每都辛苦了,自去歇息罢。我唤你便来,不唤你休来。(张千点灯,同祗从下)(窦天章云)我将这文卷看几宗咱。\\\\\\\"一起犯人窦娥,将毒药致死公公。……\\\\\\\"我才看头一宗文卷,就与老夫同姓;这药死公公的罪名,犯在十恶不赦。俺同姓之人,也有不畏法度的。这是问结了文书,不看他罢。我将这文卷压在底下,别看一宗咱。(做打呵欠科,云)不觉的一阵昏沉上来,皆因老夫年纪高大,鞍马劳困之故。待我搭伏定书案,歇息些儿咱。(做睡科。魂旦上,唱)
【双调】【新水令】我每日哭啼啼守住望乡台,急煎煎把仇人等待,慢腾腾昏地里走,足律律旋风中来。则被这雾锁云埋,撺掇的鬼魂快。
(魂旦望科,云)门神户尉不放我进去。我是廉访使窦天章女孩儿。因我屈死,父亲不知,特来托一梦与他咱。(唱)
【沉醉东风】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须不比现世的妖怪。怎不容我到灯影前,却拦截在门木呈外?(做叫科,云)我那爷爷呵,(唱)枉自有势剑金牌,把俺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脱离无边苦海?(做入见哭科,窦天章亦哭科,云)端云孩儿,你在那里来?(魂旦虚下)(窦天章做醒科,云)好是奇怪也!老夫才合眼去,梦见端云孩儿,恰便似来我跟前一般;如今在那里?我且再看这文卷咱。(魂旦上,做弄灯科)(窦天章云)奇怪,我正要看文卷,怎生这灯忽明忽灭的?张千也睡着了,我自己剔灯咱。(做剔灯,魂旦翻文卷科)(窦天章云)我剔的这灯明了也,再看几宗文卷。一起犯人窦娥,药死公公。……(做疑怪科,云)这一宗文卷,我为头看过,压在文卷底下,怎生又在这上头?这几时问结了的,还压在底下,我别看一宗文卷波。(魂旦再弄灯科)(窦天章云)怎么这灯又是半明半暗的?我再剔这灯咱。(做剔灯,魂旦再翻文卷科。窦天章云)我剔的这灯明了,我另拿一宗文卷看咱。一起犯人窦娥,药死公公。……呸!好是奇怪!我才将这文书分明压在底下,刚剔了这灯,怎生又翻在面上?莫不是楚州后厅里有鬼么?便无鬼呵,这桩事必有冤枉。将这文卷再压在底上,待我另看一宗如何?(魂旦又弄灯科)(窦天章云)怎么这灯又不明了,敢有鬼弄这灯?我再剔一剔去。(做剔灯科,魂旦上,做撞见科,窦天章举剑击桌科,云)呸!我说有鬼!兀那鬼魂:老夫是朝廷钦差,带牌走马肃政廉访使。你向前来,一剑挥之两段。张千,亏你也睡的着!快起来,有鬼,有鬼。兀的不吓杀老夫也!(魂旦唱)
【乔牌儿】则见他疑心儿胡乱猜,听了我这哭声儿转惊骇。哎,你个窦天章直恁的威风大,且受你孩儿窦娥这一拜。
〔窦天章云〕兀那鬼魂,你道窦天章是你父亲,受你孩儿窦娥拜,你敢错认了也!我的女儿叫做端云,七岁上与了蔡婆婆为儿媳妇。你是窦娥,名字差了,怎生是我女孩儿?〔魂旦云〕父亲,你将我与了蔡婆婆家,改名做窦娥了也。〔窦天章云〕你便是端云孩儿,我不问你别的,这药死公公,是你不是?〔魂旦云〕是你孩儿来。〔窦天章云〕噤声,你这小妮子,老夫为你啼哭的眼也花了,忧愁的头也白了,你刬地犯了十恶大罪,受了典刑。我今日官居台省,职掌刑名,来此两淮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你是我亲生之女,老夫将你治不的,怎治他人?我当初将你嫁与他家呵,要你三从四德:三从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者,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今三从四德全无,刬地犯了十恶大罪。我窦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到今日被你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的清名。你快与其我细吐真情,不要虚言支对,若说的有半厘差错,牒发你城隍祠内,着你永世不得人身,罚在阴山,永为饿鬼。〔魂旦云〕父亲停嗔息怒,暂罢狼虎之威,听你孩儿慢慢的说一遍咱。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你将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至十七岁与夫配合,才得两年,不幸儿夫亡化,和俺婆婆守寡。这山阳县南门外有个赛卢医,他少俺婆婆二十两银子。俺婆婆去取讨,被他赚到郊外,要将婆婆勒死,不想撞见张驴儿父子两个,救了俺婆婆性命。那张驴儿知道我家有个守寡的媳妇,便道:“你婆儿媳妇既无丈夫,不若招我父子两个。”俺婆婆初也不肯,那张驴儿道:“你若不肯,我依旧勒死你。”俺婆婆惧怕,不得已含糊许了。只得将他父子两个领到家中,养他过世。有张驴儿数次调戏你女孩儿,我坚执不从。那一日俺婆婆身子不快,想羊肚儿汤吃,你孩儿安排了汤。适值张驴儿父子两个问病,道:“将汤来我尝一尝。”说:“汤便好,只少些盐醋。”赚的我去取盐醋,他就暗地里下了毒药,实指望药杀俺婆婆,要强逼我成亲。不想俺婆婆偶然发呕,不要汤吃,却让与老张吃,随即七窍流血药死了。张驴儿便道:“窦娥药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我便道:“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他道:“要官休,告到官司,你与俺老子偿命。若私休,你便与我做老婆。”你孩儿便道:“好马不备双鞍,烈女不更二夫,我至死不与你做媳妇,我请愿和你见官去。”他将你孩儿拖到官中,受尽三推六问,吊拷绷扒,便打死孩儿也不肯认。怎当州官见你孩儿不认,便要拷打俺婆婆;我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只得屈认了。因此押赴法场.将我典刑。你孩儿对天发下三桩誓愿:第一桩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若系冤枉,刀过头落,一腔热血休滴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第二桩,现今三伏天道,下三尺瑞雪,遮掩你孩儿尸首;第三桩,着他楚州大旱三年。果然血飞上白练,六月下雪,三年不雨,都是为你孩儿来。〔诗云〕不告官司只告天,心中怨气口难言,防他老母遭刑宪,情愿无辞认罪愆。三尺琼花骸骨掩,一腔热血练旗悬,岂独霜飞邹衍屈,今朝方表窦娥冤。〔唱〕
【雁儿落】你看这文卷曾道来不道来,则我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我不肯顺他人,倒着我赴法场;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残生坏。
【得胜令】呀,今日个搭伏定摄魂台,一灵儿怨哀哀。父亲也,你现拿着刑名事,亲蒙圣主差。端详这文册,那厮乱纲常,合当败。便万剐了乔才,还道报冤仇不畅怀!
(窦天章做泣科,云)哎,我那屈死的儿,则被你痛杀我也!我且问你:这楚州三年不雨,可真个是为你来?(魂旦云)是为你孩儿来。(窦天章云)有这等事!到来朝,我与你做主。(诗云)白头亲苦痛哀哉,屈杀了你个青春女孩。只恐怕天明了,你且回去,到来日我将文卷改正明白。(魂旦暂下)(窦天章云)呀,天色明了也。张千,我昨日看几宗文卷,中间有一鬼魂来诉冤枉。我唤你好几次,你再也不应,直恁的好睡那?(张千云)我小人两个鼻于孔一夜不曾闭,并不听见女鬼诉甚么冤状,也不曾听见相公呼唤。(窦天章做叱科,云)口退!今早升厅坐衙,张千,喝撺厢者。(张千做幺喝科,云)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禀云)州官见。(外扮州官入参科)(张千云)该房吏典见。(丑扮吏入参见科)(窦天章问云)你这楚州一郡,三年不雨,是为着何来?(州官云)这个是天道亢旱,楚州百姓之灾,小官等不知其罪。(窦天章做怒云)你等不知罪么?那山阳县,有用毒药谋死公公犯妇窦娥,他问斩之时曾发愿道:\\\\\\\"若是果有冤枉,着你楚州三年不雨,寸草不生。\\\\\\\"可有这件事来?(州官云)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问成的,现有文卷。(窦天章云)这等糊涂的官,也着他升去!你是继他任的,三年之中,可曾祭这冤妇么?(州官云)此犯系十恶大罪,元不曾有祠,所以不曾祭得。(窦天章云)昔日汉朝有一孝妇守寡,其姑自缢身死,其姑女告孝妇杀姑,东海太守将孝妇斩了。只为一妇含冤,致令三年不雨。后于公治狱,仿佛见孝妇抱卷哭于厅前。于公将文卷改正,亲祭孝妇之墓,天乃大雨。今日你楚州大旱,岂不正与此事相类?张千,分付该房签牌下山阳县,着拘张驴儿、赛卢医、蔡婆婆一起人犯人速解审,毋得违误片刻者。(张千云)理会得。(下)(丑扮解子,押张驴儿、蔡婆婆同张千上。禀云)山阳县解到审犯听点。(窦天章云)张驴儿。(张驴儿云)有。(窦天章云)蔡婆婆。(蔡婆婆云)有。(窦天章云)怎么赛卢医是紧要人犯不到?(解子云)赛卢医三年前在逃,一面着广捕批缉拿去了,待获日解审。(窦天章云)张驴儿,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张驴儿云)母亲好冒认的?委实是。(窦天章云)这药死你父亲的毒药,卷上不见有合药的人,是那个合的毒药?(张驴儿云)是窦娥自合就的毒药。(窦天章云)这毒药必有一个卖药的医铺。想窦娥是个少年寡妇,那里讨这药来?张驴儿,敢是你合的毒药么?(张驴儿云)若是小人合的毒药,不药别人,倒药死自家老子?(窦天章云)我那屈死的儿口乐,这一节是紧
要公案,你不自来折辩,怎得一个明白?你如今冤魂却在那里?(魂旦上,云)张驴儿,这药不是你合的,是那个合的?(张驴儿做怕科,云)有鬼,有鬼,撮盐入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魂旦云)张驴儿,你当日下毒药在羊肚儿汤里,本意药死俺婆婆,要逼勒我做浑家。不想俺婆婆不吃,让与你父亲吃,被药死了。你今日还敢赖哩!(唱)
【川拨掉】猛见了你这吃敲材,我只问你这毒药从何处来?你本意待暗里栽排,要逼勒我和谐,倒把你亲爷毒害,怎教咱替你耽罪责!
(魂旦做打张驴儿科)(张驴儿做避科,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今,敕!大人说这毒药.必有个卖药的医铺,若寻得这卖药的人来和小人折对,死也无词。(丑扮解子解赛卢医上,云)山阳县续解到犯人一名赛卢医。(张千喝云)当面。(窦天章云)你三年前要勒死蔡婆婆,赖他银子,这事怎么说?(赛卢医叩头科,云)小的要赖蔡婆婆银子的情是有的。当被两个汉子救了,那婆婆并不曾死。(窦天章云)这两个汉子,你认的他叫做甚么名姓?(赛卢医云)小的认便认得,慌忙之际可不曾问的他名姓。(窦天章云)现有一个在阶下,你去认来。(窦卢医做下认科,云)这个是蔡婆婆。(指张驴儿云)想必这毒药事发了。(上云)是这一个。容小的诉禀;当日要勒死蔡婆婆时,正遇见他爷儿两个救了那婆婆去。过得几日,他到小的铺中讨服毒药。小的是念佛吃斋人,不敢做昧心的事。说道:\\\\\\\"铺中只有官料药,并无甚么毒药。\\\\\\\"他就睁着眼道:\\\\\\\"你昨日在郊外要勒死蔡婆婆,我拖你见官去!\\\\\\\"小的一生最怕的是见官,只得将一服毒药与了他去。小的见他生相是个恶的,一定拿这药去药死了人,久后败露,必然连累。小的一向逃在涿州地方,卖些老鼠药。刚刚是老鼠被药杀了好几个,药死人的药其实再也不曾合。(魂旦唱)
【七弟兄】你只为赖财,放乖,要当灾。(带云)这毒药呵,(唱)原来是你赛卢医出卖,张驴儿买,没来由填做我犯由牌,到今日官去衙门在。(窦天章云)带那蔡婆婆上来!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家中又是有钱钞的,如何又嫁了老张,做出这等事来?(蔡婆婆云)老妇人因为他爷儿两个救了我的性命,收留他在家养膳过世。那张驴儿常说要将他老子接脚进来,老妇人并不曾许他。(窦天章云)这等说,你那媳妇就不该认做药死公公了。(魂旦云)当日问官要打俺婆婆,我怕他年老,受刑不起,因此咱认做药死公公,委实是屈招个!(唱)
【梅花酒】你道是咱不该,这招状供写的明白。本一点孝顺的心怀,倒做了惹祸的胚胎。我只道官吏每还覆勘,怎将咱屈斩首在长街!第一要素旗枪鲜血洒,第二要三尺雪将死尸埋,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灾:咱誓愿委实大。
【收江南】呀,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痛杀我娇姿弱体闭泉台,早三年以外,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
(窦天章云)端云儿也,你这冤枉我已尽知,你且回去。待我将这一起人犯并原问官吏另行定罪。改日做个水陆道场,超度你生天便了。(魂旦拜科,唱)
【鸳鸯煞尾】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云)我可忘了一件:爹爹,俺婆婆年纪高大,无人侍养,你可收恤家中,替你孩儿尽养生送死之礼,我便九泉之下,可也瞑目。(窦天章云)好孝顺的儿也!(魂旦唱)嘱付你爹爹,收养我奶奶。要怜他无妇无儿,谁管顾年衰迈!再将那文卷舒开,(带云)爹爹,也把我窦娥名下,(唱)屈死的招伏罪名儿改。(下)(窦天章云)唤那蔡婆婆上来。你可认的我么?(蔡婆婆云)老妇人眼花了,不认的。(窦天章云)我便是窦天章。这才的鬼魂,便是我屈死的女孩儿端云。你这一行人,听我下断:张驴儿毒杀亲爷,谋占寡妇,合拟凌迟,押付市曹中,钉上木驴,剐一百二十刀处死。升任州守桃杌并该房吏典,刑名违错,各杖一百,永不叙用。赛卢医不合赖钱,勒死平民;又不合修合毒药,致伤人命,发烟瘴地面,永远充军。蔡婆婆我家收养。窦娥罪改正明白。(词云)莫道我念亡女与他又罪消愆,也只可怜见楚州郡大旱三年。昔于公曾表白东海孝妇,果然是感召得灵雨如泉。岂可便推诿道天灾代有,竟不想人之意感应通天。今日个将文卷重行改正,方显的王家法不使民冤。
题目秉鉴持衡廉访法
正名感天动地窦娥冤
水调歌头(岁暮书怀)
草木自成岁,禽鸟已春声。仰观俯察,多少宇宙古今情。遐想炎黄以上,逮至汉唐而下,几个费经营。巢许有真意,无责自身轻。
富与贵,贫与贱,死还生。方壶岁晚,深感梅蕊向人倾。造物元来无物,有物还应自造,人意几曾平。天际识归路,野鹤忽长鸣。
望海潮
山连嵩岱,疆分齐鲁,济南自古多奇月。魄堕英昨星,芒剪瑞□,来参汉主龙飞。仙露浥繁枝。振家声赫奕,金印传龟。一种春风,后园桃李自成蹊。
淮壖暂弭旌旗。庆歌浮绿野,人静圜扉。梅破粉痕,柳回星眼,相将紫诏催归。玉勒晓骢嘶。望天墀咫尺,香惹朝衣。最好朱颜绿发,劝宴凤凰池。
瑞鹤仙
湿红烘晓日,正玉楼人去,莺啼春寂。垂杨万丝碧,悄不回青睇,自成凄碧。
伤时怨别,渐倦了江郎赋笔。乍虫泥轻落书眉,暗省十年陈迹。
还忆重门掩雨,小阁听风,旧家寒食。西泠咫尺,怅望处,乱云黑。
甚今朝却放新晴天色,烟敛桃林历历。待提壶自赏芳华,暗愁又集。